张翔
三年前,我独自远涉重洋,去美国的南加州法律大学上学。
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平民小区里,我租了一间破旧的民房,开始了清贫而孤寂的留学生涯。
平民小区的建筑古老而陈旧,透着一种类似北京老胡同一样古朴的气息,似乎总让人的思绪百转千回,但它的凌乱与拥挤也让人头痛,比如我房间中只有一扇采光的大窗户,正对着的却是另一栋旧楼的走廊,阳光被对面的建筑无情地阻挡而去了。我实在忍受不了这异国的昏暗,只好装了一盏很亮的灯。
每天我回到家,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总是将灯打开,让每一个角落都亮堂起来,只有这样我才会感到温暖和平静,而不被那无边蔓延的孤寂包围。然后我会抱卷临窗,落座而读。
每天晚上,我总能看到对面楼上的一位老太太迈着蹒跚的脚步,经过我的窗前,微笑着注视我,然后借着光掏出钥匙,去开窗户对面的门。开门,进门,然后再对我微微的一笑,关上了门。
她的微笑和蔼而慈祥,像极了祖母的笑容,总让我感到无尽的温暖。
日复一日,每天都是如此,她的微笑成了我窗外一面美丽的风景。
日子如水般流逝着,很快就到了圣诞节。
圣诞节的加州,到处灯火辉煌,充满着浓重的节日气氛,人们都走上街头去狂欢去了。
之前,一伙同学曾邀我去参加加州政府组织的狂欢夜,我婉言拒绝了。觉得孤僻的我,似乎永远无法完全融入到这异国的风俗中,月亮是别人的月亮,灯火是别人的灯火,我只是孤独地在别人的城市的灯火中行走而已,灯火投给我的只能是无边的孤寂。
于是我拖着孤独的身心回家,选择独坐窗前,任孤独恣意地蔓延。想想故乡的春节,也该是此般的热闹吧。想着想着,心里有点窒息,泪居然流落下来。就在这时,我的门铃意外地响了,这样的狂欢夜,有谁还会记得我这个异国的漂泊者呢?
我迅速地抹干泪,拉开了房门。居然是她——我窗外对门的那位老太太,她提着一个装满糖果和鲜花的花篮递给我,冲我微笑着说道:“节日快乐,孩子。”
我赶忙接过花篮问她:“您需要我帮忙吗?”
而她微笑着对我说:“不,孩子,我这只是为了感谢你……”
“感谢我?”我一时糊涂了。
“是的,亲爱的孩子,你知道吗?你每天坐在窗前读书的样子像极了我的儿子,你常常让我想起他,真的,他太棒了,他考取了英国的牛津,想到他我就开心,就不孤独了……”
我的心忽然一颤,她那温暖的微笑,又何尝不是每天让我想起远方的母亲?
老太太慢慢地谈起了她远方的儿子,眼睛渐渐地湿润。“就为这(我的背影让她想起儿子)送我花吗?”
她摇摇头,充满感激地对我说:“不仅仅因为这,其实我送花是想感谢你的,谢谢每一个晚上,你的这盏明亮的灯照亮了我的家门。真是太感谢了。我儿子离开之后,你知道吗?它就坏了,你的灯光不仅让我的视野明亮,更让我觉得温暖,就像我的儿子还在身边一样。”
我心顿时被深深地震撼了,原来就为那窗口的一盏灯光,她以花相报。其实,她那温暖的微笑又何尝不是一盏明灯,每天都照亮着我孤寂的心门?而我却从来都没有心存感激过。我的心中顿时划过一丝惭愧。
话说完,她就起身微笑着走了,然后又路过我的窗前,借着我的灯光掏出钥匙,开门,进门,然后回头给我一个温暖的微笑,关门。
看着满篮的鲜花,我孤寂的心忽然温暖而开朗起来,眼睛忽然又止不住流落下泪来,这是我在加州流下的最温暖的泪水。
后来,我离开了加州,去了很多的地方,风雨兼程的一路上,我总是常常记起那位老太太,记得要心存感激地生活着。因此,无论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哪怕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光照亮我回家的路,我都会投去温暖的一瞥,因为我只是一个旅人,而它却依然为我点亮,这时,我总能感到自己的心不再孤寂,而是被浓浓幸福包围着。
意林札记
漂泊是一种生活状态。人生的长路上,谁都可能栖身在这样的状态中,这并不代表孤独。当文中的留学生感到自己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时候,袭上心头的是在别人的城市里他一个人孤独地行走着。这是他错了,他那时忘了人类的感情是相通的。忘了这点他就忽略了向他投来的微笑。那微笑正是一颗母亲的心在向他悄悄走来。那母亲的微笑是有内涵的,正如他的灯光的内涵——不仅仅是被人借光而已,在于他,在于那位母亲都不是。那是两代人的两颗心的相互温暖,那是一缕灯光同时照亮了两个人的心路,当留学生醒悟时,他一点都不晚,因为从此,他带着一颗感恩的心上路了。所以他从那以后的日子再也不感到孤独了。(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