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开始抽雪茄,远比抽香烟为早。至于为什么叫它雪茄呢?由于事隔四五百年,年深日久,大家对于这个名词,也都知其当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依据植物学专家的考证,是从西班牙文的“雪茄拉”蜕变而成,“雪茄拉”原本是植物上一种害虫,它的形态,和雪茄一样。
1492年10月28日,哥伦布乘坐玛利亚帆船,发现美洲新大陆,率领一群水手在古巴登陆。他们看见萨尔瓦多土人的酋长,嘴上叼着一根褐色小火把,吞云吐雾,悠然自得,满室氤氲,散发一种异香,觉得非常奇特。哥伦布在美洲新大陆盘桓了很长一段时间,部下水手闲来没事,有人为了好奇,跟土人要来抽抽。不料一吸之后,恍如轻微中酒,可是提神振气,立刻消除疲劳。
远离乡土的人,一闲下来,总是感觉自己空虚寂寞无聊的,抽枝雪茄就能从繁忙中得到松弛,疲惫中得到轻快,对于生活的调剂,自然产生了绝大的功能。很快的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有了烟瘾。每天要是不抽一两枝自卷的雪茄,就觉得惶惶若有所失,浑身不自在,干什么活儿都提不起劲儿来。于是大家跟随哥伦布返航西班牙的时候,不但买了大批雪茄烟叶,并且带了若干雪茄烟的种子在西班牙大量种植起来。
雪茄烟最初是在西班牙贵族阶层流行,当时并设有“雪茄沙龙”,聘请熟练抽雪茄的人担任教师,教导绅商仕女怎么样点燃雪茄,如何拿雪茄才是优美娴静的姿势,燃烧到什么时候,磕烟灰最适宜,并且指点喷吐烟圈和其他各种吞吐的技巧。
雪茄烟再由西班牙传到英、法、荷、意后,这些国家的贵族,都认为雪茄是水手们从蛮荒人处学来的,起源下流,不屑一顾,只有一般劳动阶级来拍。可是罗马教皇乌尔班八世,不知道为了什么,忽然心血来潮,他谕知神父们在领导望弥撒的时候,必须点燃雪茄。从此以后,庄严肃穆的教堂里,烟味蓊郁,紫雾迷漫,一直到第十世教皇忽然又下令在教堂里禁燃雪茄。
可是这时候欧洲各国一般平民,一方面为了好奇,早就借口教堂里都准点燃雪茄,而相率大胆抽起雪茄烟来。久而久之,都有了烟瘾,雪茄反而变成日常不可或缺的必需品啦。
这个时候,贵族王侯豪门巨室仍旧认为,抽雪茄是水手们不登大雅的野蛮玩意儿,坚持原则,不抽雪茄。可是有些贵族子弟们偏偏不太争气,见猎心喜,背着家人长辈偷偷地抽来玩,日子一久,跟普通人一样,个个上瘾,也都变成非烟不乐的瘾士了。
到了1851年罗马教廷对厌恶雪茄烟的态度,又有改变。颁布了一道新谕令,不但取消禁吸雪茄的前令,而且对于凡是反对雪茄的人士一律判处监禁。从此雪茄烟又再度在欧洲渐渐抬头。到了19世纪末期,所谓绅士阶级,每人叼着雪茄烟在大庭广众之间喷云吐雾,怡然自得,好像一枝在手,才够派头似的。
美国在殖民时朔,妇女们为了赚点零用钱,用纤纤玉手卷出各式各样的雪茄烟在街上兜售,有一种细枝味淡的雪茄烟是专供妇女吸用的。因为当时还没有发明纸烟,妇女要抽烟,也只有抽雪茄烟。到了1770年雪茄烟的消费量,一天比一天增加。在宾夕法尼亚州兰加斯特城,首先有一家正式雪茄烟厂出现。后来虽然有了纸烟,可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纸烟在瘾君子眼里,实在没法子跟雪茄烟等量齐观。除了少数妇女或文弱的男士外,大家都认为口含雪茄才够豪迈英勇,有男子汉的气派。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双方战斗正酣,联军前方战士,精神苦闷无聊,个个希望后方能充分供应雪茄烟,用来解乏提神,增加耐战能力。美方政府于是订购了大批雪茄烟供应前方将士。当时雪茄烟厂老板只图近利不顾商业道德,加上前方催货,急如星火,有的厂家经验技术都不够水准,烟叶干燥程度不足,就粗制滥造赶着出厂交货。雪茄烟运到前方戍守在沼泽地带,或者在战壕掩体待命出击的官兵,领到的雪茄当然谈不到如何保持干燥,再加上雪茄烟本身所含水分太高,左点不着,右点不燃,划了一堆火柴,烟还是吸不到嘴。
久战沙场的人,多半情绪激动,有的暴跳如雷,有的秽语唾骂。在第一次战役,因为在壕沟里划火柴,火光闪灼,此起彼落。被敌机发现,一枚炸弹,临空一掷,壕内战士,全部牺牲。从此前线官兵,对于雪茄烟,深恶痛绝。于是在欧洲战场上的美军和欧洲盟军,纷纷改抽纸烟。而卷烟制造厂,又能抓住机会,锐意革新,提高品质,再把赚来的剩润,拿出一部分来,大肆宣传。所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终了,纸烟几乎霸占了整个市场,把雪茄烟几乎完全打倒。
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雪茄烟规定由政府向登记合格的制造厂收购,各制造厂鉴于前次失败的教训,力图湔雪前耻,换回声誉,无论如何要抢回失去的市场。一方面提高品质,也由手工卷制改为机器包卷;同时医学界又高唱癌症的猖獗,烟纸是罪魁祸首论调,于是来了个宣传攻势,说烟不是癌症的致命伤,卷烟的纸才是感染癌症主要的媒介。这种说法,透过各阶层刻意扩大宣传,癌是不治之症,人人惧怕,于是前方将士又一窝风对雪茄烟发生浓厚兴趣啦。
大战末期,在法国诺曼底,第一位空降的美国伞兵,就是嘴里衔着雪茄烟着陆的。雪茄烟制造商认为良机难再,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又大肆宣传一番,吸雪茄可以提高勇气,更把雪茄的身价抬高了不少。
各种行业中,最善于宣传,肯花大钱来做宣传的,恐怕莫过于早期烟草制造业啦。雪茄烟的亨白、老美女,卷烟的吉士、骆驼,用在推销宣传费用,真是大得太惊人啦。美国在早期电影里,口衔雪茄,身穿工装,头戴鸭舌帽的,大家一看就认定他是歪哥。这种宣传,无疑的对雪茄烟的销路发生了严重的坏影响。于是由雪茄烟协会领头发起,向好莱坞影坛进军,提出交涉。希望不要让银幕上的綦徒,口衔雪茄。起初是遭到好莱坞影业当局拒绝,后来协会用种种手法向影界权威人物提出,全美国有二万五千家雪茄烟店,每天经过雪茄店的行人,照最保守的估计也有五百万人。假如好莱坞当局同意,嗣后在影片里饰演坏蛋、强盗、流氓者流,而改为脑满肠肥的董事长、总经理、绅士型大亨人物,口叼着雪茄烟,则全美国三千多家雪茄烟店,愿意免费给各影片公司新出品做广告,以资吸引观众。这个两蒙其益的建议,终于得到各电影制片商的全力支持。
这样一来,雪茄烟不但受到美国各阶层男士的欢迎,就连妇女们也不再提出抗议了。同时正是大家对于癌症谈虎色变、畏如蛇蝎的时候,制造雪茄烟的厂商拼命说烟叶不会让人感染癌症,可怕的是卷烟纸,更增加了一般人对卷烟的恐惧,不管真假都摒弃纸烟,改抽雪茄。雪茄烟从此又获得新的转机,进而风行各地,虽然没有把香烟打倒,可是雪茄烟终于抬头,和纸烟并驾齐驱了。
中国人喜欢抽雪茄烟的本来不多,一般抽雪茄烟的朋友,也只是知道雪茄烟,或者是吕宋烟而已,很少有人细细去研究它的。其实仔细分析起来,雪茄烟的种类可太多啦,以产地来说,约略可以分为三大类,是荷兰、菲律宾、古巴。
荷兰烟的颜色是灰中带绿,包在表面的一层外叶,薄如蝉翼,细润有光,吸起来温淳混渑,清美融舒,比之香茗,有如西湖龙井。
菲律宾雪茄烟色褐里泛红,纤维较粗,纹理分明,烟味香醇厚重,无论是机器或人工卷制,都不如荷兰烟卷细致精巧,表里均衡。可是沉着雄劭,又非荷兰所及。要抽菲律宾的雪茄应当买平头式,最好避免吸用密封式,因为密封式必须用特制剪烟刀,将吸口剪成鱼嘴形来吸,才不致于劫火或者吸到一半烟就烧偏,这固然是卷制时候松紧欠匀,可是吸者功夫不佳也有关系。菲律宾的雪茄,以吕宋岛、苏门答腊所产烟叶卷制的最好,甘而凝重,馥郁冲和,比之香茗有如故都双熏香片。
古巴的雪茄烟是最受欧美绅士阶级珍视的,不但裱纤各异,而且种类繁多,有的新清柔美,有的醇正湛香,可以各取所需,各选所好,比之香茗有如祁门红茶。当然还有若干国家出产极品雪茄,现在不过把众所周知,举其荦荦大者来说罢了。
自从19世纪初,雪茄烟在上流社会里风靡一时后,拿破仑三世有位宠将汉得森,功高震主,既富且贵。人有了钱,就要折腾,他花了十几万元美金,到哈瓦那定制一批专用雪茄,在雪茄上镶有金嘴,除了四周刻有皇家统帅的徽志外,正中还嵌上代表法皇拿破仑姓名的“N”字。今天有若干烟环上还印有凸出金黄“N”字的,那就是当年汉得森大将的流风余绪。后来雪茄收藏家,都以自己存有这种特制专用雪茄为无上珍品。加拿大有位雪茄收藏家,搜集到当年汉得森特制的金嘴雪茄,居然有十二枝之多。
英法两国雪茄收藏家对于雪茄烟土的纸环,似乎特别感到莫大兴趣,当年合肥李鸿章奉派为钦差大臣,出使英国,英国宫廷对于李文忠礼遇优渥,特别给李中堂订制一批雪茄,二十五枝装烟匣上烫有对李的惠临表示欢迎,中英邦交从此永固的字句。烟环上并且印有李的朝服船像,还嵌有一粉米星小珠子,垂绅掏笏,仪态万千。笔者民国二十年在上海孟德兰路李氏裔孙李瑞九府上,曾经瞻仰过,我想欧洲各国雪茄烟收藏家,必定还有人收藏着这种稀世珍品呢。
英国故首相丘吉尔,不但是抽雪茄的专家,而且烟瘾奇大,时时刻刻嘴上叼着雪茄。张伯伦的洋伞,丘吉尔的雪茄,可以说是这两位首相独有的标志,也成了漫画家笔下的特写重点。丘所吸的雪茄烟就是加工定制的,据说丘的雪茄定制总是两枝一批。每次卷制的时候,他的私人医生,必定参加工作,在烟里加入药料。有人说防止喘咳,有人说提神醒脑,总而言之,他的专用雪茄每枝都掺有定量药剂,那是千真万确的。
丘氏遇有重大疑难问题,喜欢把卧室加锁,一个人脱得赤裸裸的关在屋里,雪茄烟是一枝接一枝地点燃,或走或卧,沉思冥想。诺曼底登陆计划,就是这样情形之下完成的。他在卧房,不眠不休,绕室彷徨了将近一星期。据他的侍者说,他后来进屋打扫清洁,发现到处都是烟蒂,地上铺了一层雪茄烟灰,数一数残留烟蒂有八十多枚。平均每天要抽十二枝以上,从此英国无人不知首相丘古尔是雪茄大亨了。
俾斯麦铁血宰相是举世闻名的,同时也是雪茄宰相,大概知道的人还不多吧。当奇里克里血战方酣的时候,他的军装口袋里放着一枝雪茄。当前线攻击火力暂停,他本想点燃吸两口提提神,忽然炮火又转炽烈,于是顾不得吸烟,又把这枝烟放回衣袋里,立刻聚精会神指挥作战。等到战争胜利结束,他顾盼自雄,以胜利者的心情巡行劫后余烬的战场,发现废墟边躺着一个奄奄待毙的骑兵,两腿已被炮弹炸飞。俾斯麦走到他身旁,濒死的骑兵对着他喊说:“不管是什么对象,只是现在我看得见,我都喜爱。”俾斯麦伸手进口袋里摸摸,只有几枚金币,此外就是自己想抽而没工夫抽的那枝揉碎的雪茄。他想金币对于一个濒临死亡边缘的人,是丝毫没有用处的,于是默默的把那枝自己老是舍不得抽的雪茄点燃,放在骑兵嘴里,让他抽临终前最后一口雪茄。后人在俾斯麦日记里,发现他写着:“那悲哀的骑兵,脸上浮出来的充溢着感谢的微笑,是我有生以来,所抽过最珍贵最有价值的一根雪茄烟。”
世界上有收藏雪茄烟癖好的人非常多,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十五世,是收藏雪茄烟烟环最多的一位。他的庋藏掘说有五千多种,珍藏簿是鳄鱼皮封面烫金特制,每本贮有烟环五百枚,每枚都有防潮防裂保护套,同时对每一枚烟环历史,都有详细记载。倘若发现某处有一枚烟环,是他珍藏簿所未搜集的,他能千方百计不惜任何代价,把那枚烟环收归已有,才肯罢休,人称这位国王是烟环收藏最富的一级专家。
洪宪时代,一度是袁项城红人的汤住心(芗铭),湖北蕲水人,海军出身,他从海外学成回国,就有了搜集雪茄烟的嗜好。晚年住在北平石板房,精研佛典,皈依密宗。
家里有一座佛堂,一间名叫紫云龛的精舍,佛堂大大小小沙金七宝浮屠有一百多座,奇形怪状密宗的诸天菩萨,不计其数,至于密宗分门别类的法器,更是应有尽有。收藏雪茄烟的叫紫云精舍,屋里防潮、采光、通风,都是针对如何保卫他那批心爱的雪茄烟而设计的。一座佛堂,一楹精舍,平素都是重门深扃,未经许可,等闲人不准越雷池一步。
大家都知道烟叶可以杀虫,可是雪茄烟如果保管不善,反倒容易生虫,因此汤住老常为烟虫所困扰。他的哲嗣佩煌在武汉和笔者昕夕盘桓,过从甚密,他知道当时舶来进口雪茄都由笔者经管稽征,而笔者又是嗜茄有癖的,想必知晓雪茄烟怎样保护才能防虫。有一年春节,我跟佩煌兄一同回北平过年,他特地约我到他家吃春卮。住老那天特别高兴,亲自引领瞻仰佛堂,随后来到紫云精舍参观瀹茗。
他收藏的雪茄,多达四千七百多种,不但编号,而且订有两用缎面绫裱宣纸加矾的“藏烟小志”精装册页。所有藏烟按国籍、产年、制造厂、包装情形,分门别类拍有照片,用中文正楷季详记注,其中有些特制雪茄,或者有历史性的雪茄甚且把它身世小史,也都旁注说明。不用看烟,就是浏览阅读这两本册页,已经令人舌挢难下,叹为观止了。
住老藏的雪茄以包装来说,从一枝,两枝,兰枝,五枝,十枝,十二枝,二十五枝,五十枝,一百枝,二百枝,最多的有五百枝大木匣装的。以装潢来讲,用皮革,用铅铝,各种金属,花花绿绿的纸张,千奇百怪的树皮,甚至有用象牙、虬角、蟒蛇皮、玳瑁壳的,真是斑瑁锦绶,镂金嵌玉,缤纷闼彩,令人目不暇给。
烟叶卷成雪茄之后,外包叶上必须胶着物卷紧,所以也最容易诱发虫蛀。尤其一般雪茄烟匣,大半以木质的居多,蠡蟑滋生更快。所以铘环邺架,排列得层次分明。可是匣里每枝雪茄,可能都是虫孔斑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住老对于雪茄烟的虫祸,实在无可奈何,只有看着心痛可惜,而又无计可施。
在下看见这种情形,只好把个人保护雪茄烟的方法,说给住老参考。雪茄烟放在木质匣里不动,大概一年到两年必定发生虫蛀,如果打算长久保存,必须全部拿出来,把包有金银锡纸,或者麦梗、树模的外包一律剥除,用大小不拘,深度五寸,外带五寸高度,套盖玻璃匣子。匣子里铺上三四寸厚的春茶龙井,将雪茄一枝一枝倒插在龙井茶里,然后把套口密封,隔年启封换一次新茶,经过这样处理,一般雪茄藏个十年八年,大约可免虫蛀,外包烟叶也不致龟裂脆碎,抽起来烟味反而更觉淳正沁润,爽不刺口。
住老认为在下所说的办法颇可一试,不过这种尺寸带盖的玻璃匣子,一时难得。此老性急,立刻打电话请唐山耀华玻璃厂照样定制,后未听张一元茶庄说,石板房汤宅一口气买了一百斤春茶龙井,大概就是买来作为存藏雪茄之用的了。
英皇爱德华,在世界各国元首里,他的烟瘾之大,是驰名国际的,可是他只抽雪茄,烟斗是绝不沾唇的。
在1859年,他备位皇储,还未登基,以皇太子身份到加拿大去旅行。在中途走过一片平沙无垠红叶含霜的大草原,既看不见村姑野老,也听不到飞瀑流泉,,四野静寂,只有掏出雪茄来抽,解闷祛烦。同行侍从当然人同此心,都表赞同,虽然每人都带有雪茄,可是无巧不巧,大家都忘带火柴。你寻我找,好不容易,在一个侍从钱包里,居然找到了一根火柴。这一根火柴,此时比什么东西都要珍贵。可是在旷野荒郊,朔风冽冽的时候,万一点不着,或者是被风吹灭,那么如饥如渴要吸的一枝雪茄,岂不是吸不成了么?于是所有人众围在一起,用手挡住风向,火柴一擦着,爱德华兴奋得面红耳赤,集中精神,以烟就火,猛力一吸,总算把烟点燃了。
后来他继承皇位,仍然常常提起这件事,说在他一生之中,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以后英国皇室贵族中,凡是吸雪茄烟,一律用火柴点燃,没有人使用打火机。直到如今,还有少数泥古的绅士,仍旧保持用火柴点雪茄的习惯呢。
北洋政府时代,也有一件有关雪茄的小故事。
交通总长吴毓麟不但是个戏迷,而且是力捧尚小云、小翠花的捧角家。有一天尚小云和小翠花在北平棉花上头条寓所,请上海来的一帮有头有脸的人物吃晚饭,要请吴总长架架势(撑撑场面的意思),吴当然欣然前往。酒足饭饱之余,有人提议玩场扑克,于是沙发矮桌前一围,大家就玩起牌来了。一场扑克玩下来,吴总长大概输了一万块大洋出头。在当时一万块,比现在一百万恐怕还吃重。散局回家越想越窝裹,忽然想起当时每逢进牌,同座有位先生总喜欢拿着一盒五十枝装亨白牌吕宋烟,在桌上晃来晃去敬烟有点可疑。
于是第二天自己带了一匣吕宋烟到尚小云家里,坐在昨天原座比划研究,哪知这一比划不要紧,居然被他看出蹊跷来了。敢情沙发前矮桌上面铺的是整块玻璃垫子,吕宋匣子蒙有一层透明玻璃纸,如果浮面玻璃纸撕掉,匣底的纸不撕,则跟玻璃垫两相映照,谁家进牌的是什么,都可以一目了然,吴至此恍然大悟。
这批老千敢情是从上海开码头到北平的,利用小云家作为掩护,避免警方注意,小云根本被蒙在鼓里。如果弄穿,让警察想法抓人,对于小云面子,未免难堪,自己也不好看。只得自认晦气,平白损失一万多元。后来逢酒酣耳热,是他自己说出曾经吸过一万块钱一枝的雪茄,来自我解嘲,大家才把这场腥赌的事传出来。
一般吸雪茄烟的朋友,总以为所有的雪茄烟都是舶来品。其实平汉铁路线上的山东兖州,早就有用人工卷制的雪茄烟啦。每匣五枝装,味道还真不错,只是卷制的手法有欠均匀,吸到一半,烟时常有烧偏了的现象。
北平崇文门大街,在民国十六七年,开设一家雪茄烟的店铺,就用店主的名字叫卜护主,夫妻两人都是荷兰人,虽然是一家用手工卷制的小型雪茄烟工厂,只有十多名工作人员。可是在卜氏夫妇热心指导之下,理叶潮润,加香,卷制各项步骤都得做得非常认真细腻。所用的烟叶,大部分来自菲律宾、苏门答腊,外包叶全用古巴哈瓦那的特级品。烟环、木匣的烙印钢模,都是向荷兰订制的。因为卜护主的雪茄烟,烟味淡远厚重,色香俱佳,尤其烟的包装设计,堂皇绚丽,高雅脱俗。价钱方面,由于他是国内设厂卷制,不征关税,只收统税,比起一般舶来品要便宜两倍有余。当时东交民巷的驻华使节团,以及一般抽雪茄的朋友,都成了卜护主的老主顾啦。
抗战时期,大后方全体军民悉力抗战,能抽到一枝红锡包(又叫小大英),已经是沙中得金了,哪还谈得上什么老美女、可郎纳、小绿树一类名牌雪茄呢。可是四川有一种金堂烟叶,居然有人把金堂烟卷起来当雪茄来吸,等到胜利还都,再换回来一抽当年各种名牌雪茄,反而觉得不太习惯呢。
民国三十五年来台,故友任先志兄正主持专卖局的台北烟厂,该厂除了制造卷烟外,还卷制雪茄烟。据说台北烟厂产制的雪茄烟,在日据时代,主要是专供日本天皇吸用的。所以担任卷制的女工,一律采用未婚少女,以示纯洁崇敬,一旦结婚,立刻改派其他工作。前几年有几位终身未嫁的女工及龄退休,都是当年对于日本天皇勤劳奉仕的御用女工呢。
先志兄虽然监制雪茄烟,可是他本人是位香烟不离口、雪茄不进口的朋友,对于雪茄烟的制造,当然所知不多。碰巧在下是一个抽雪茄的老枪,所以我们在一起一聊天,就聊到雪茄烟上来了。
在下从上海来台,雪茄烟带了有二三十种之多。其中有一种我们叫它蒜头雪茄的,一头粗,一头细,粗的一头圆径有兰寸半,细的一头跟普通雪茄一样粗细。这种烟是古巴产品,烟环是咖啡色印白字,清朴淳古,雅致大方,是专为工作忙、烟瘾大的人设计的。在外国有些地方是不准随便吸烟的,尤其是工厂,一定要到指定吸烟室才准吸烟。可是有的老枪,瘾还没过足,又要返回工作场所,非常别扭,蒜头烟就最能配合那班人的胃口。烟的头部特别大,点燃之后,吸一口进嘴,烟量等于四五口,特别过瘾,可是烟瘾小的千万别试,一试准会头晕。
另一种是小绿树,烟枝细而且长,跟长枝滤嘴香烟相等,二十枝一束,十束一匣。这种烟有一优点,自己吸起来柔香湛美,别人闻着也没刺鼻呛喉的烟味。
当时在下认为这两种如果能够研究仿制,则库存的日据时期台湾生产的雪茄烟叶,一定可以很快消化罄尽。先志兄异常高兴,回赠我二十五枝的雪茄一盒,卷制得非常细致光润,一看就知是精工特制。烟环是耸金边,藕荷色底,顶上是一枚日本皇家标志,下方是个金色“S”字,这盒烟就是进呈日皇的御用余留品。另外有五束麻花形的雪茄,三枝烟拧在一起,跟油炸麻花形式大小完全一样。每束扎着一条黄色丝带,他说这种雪茄,是给帙父宫殿下特制品,这位殿下吸烟不用烟嘴,麻花形便于夹在手指上。他又送了我一只木质雪茄烟盒,黑漆漆的,毫无纹饰,简直是烟盒的粗坯。佗说这种盒子的木头,叫作榜筋木,是巴西稀有的特产,木质坚硬似铁,不生虫不腐不蛀,用做烟匣可以防蛀。
事隔二十多年,先志兄所送两种名贵雪茄,自用送人早已无存,而他自己也在前两个月,菩提证果。偶或把玩他所赠的楼筋木烟匣,辄不禁有琴在人亡黄墟邈邈之感。雪茄烟的历史比香烟久,所以故事也比较多,一时也说之不尽,有些事留待以后再慢慢地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