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一·北方味 城南往事忆灵签

去年岁末,万象版(台湾《联合报》)登载台北市内湖金龙寺,新添了一尊机器佛,求神问卜的人,只要先在神佛前默诉心愿,从机器上端投下一枚硬币,立刻梵音清吐,有一张黄色指点迷津的签卡,随声而降。至于所求神签灵不灵,那要问求签的本人啦!

不过笔者故友香港名星象家李栩厂曾经说:“八卦周易,命相测字,由古迄今,多则几千年,少则几百载,信之者说它是玄学,不信者说他是迷信,其实严格讲起来,前者是精算统计,后者是触机而发,并不是不可理解的。”由于求神问卜有了机器佛,让我想起了当年北平城南游艺园观音座下的机器灵签。

民国十年前后,北平市政当局,因为前门一带车多人挤,时常挤得水泄不通,于是在香厂左近开辟新社区。有位姓彭的广东朋友,在金鱼池北边开了一座游乐场,所以叫城南游艺园。里头是京戏、杂耍、电影、文明戏、溜冰场等样样齐全。每个剧场外边,除了售卖零食摊贩之外,一共设了三座求签的机器,一座是济公指迷,一座是吕祖神坛,还有一座是观音灵签;据说观音灵签是一位比丘尼发愿,亲往京西门头沟斋堂紫竹禅林抄来的,其中有诗有词有偈语,都是那位老尼免费印制的。说也奇怪,济公佛坛、吕祖仙座之前,每天只是有人嘻嘻哈哈,半开玩笑求一枝签逗逗闷,可是到观音座下求签的,真是合十顶礼,默念默祷的。

久而久之,经理彭秀康也听说这座观音签示,时有灵异。此时游艺园营业鼎盛,日进斗金。有一天正是岁尾,剧场也都封箱,夜阑人静,他忽然心血来潮,让园里司事陪同到观音座前,很虔诚地求了一枝签,签文是:“苦中有乐,乐中有苦,乐不敌苦,青云止步。”当时彭的事业正在蓬勃发扬,如日将中,虽然签上明示他及时歇手,他岂能就此罢手,也就淡然置之。转到年正月初二,正是各游乐场所的财神日,游艺园每个场子,都是人山人海,挤得满坑满谷,大约晚上十点多钟,京剧场琴雪芳秋送浮(后改名琴秋芳)的《宝蟾送酒》刚刚上场,忽然西边楼角咔嚓一声,西楼包厢忽然落架坍塌,偏偏有位在女中读书的燕三小姐,尘在西楼下散座看戏,恰巧被落下梁柱压住,当场不治,香消玉殒。

据说燕三小姐娴淑向学,平素极少涉足游乐场所,这次是到外祖母家拜年,被表姐妹们拉到城南游艺园来玩,而惨遭不幸的。据说她们一群午饭后进园,燕三小姐曾经拿了一枝观音灵签,签文是:“棋输一着,去去还还,春残花落,问离恨天。”学生对于问卜打卦,是不相信的,可是新春新禧,总也觉得有点别扭,不过大家一阵嘻笑打趣,也就忘了,想不到没过几个小时,真个瓦砾埋香,魂归离恨啦。

此次坍楼事件,咎在园方,燕三小姐灵柩,就停在京剧场舞台正中,延请僧道,念经超荐,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才正式出殡安葬,城南游艺园从此关门大吉。

那两枝签都不幸而言中了,触机乎?迷信乎?碰巧乎?见仁见智,那就非所敢知了。因为四五十年后,台北内湖金龙寺又有了机器佛。前尘往事,凡是当年到过北平,逛过城南游艺园的,多少还有点儿印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