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搞轨案:台湾媒体“新闻娱乐化”的极点

2006-2007年的台湾,与扁家弊案同样受人瞩目的案件还有“搞轨案”,正确来说应该叫“南回铁路连续出轨案”以及牵扯出来的案外案。这一系列案件的过程曲折离奇,精彩程度直追侦探小说的内容,可说是台湾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大奇案。

早在2004-2006年期间,连接台湾南部屏东到东部台东的南回铁路,发生了三次出轨事件。之前提到,台铁给人的印象一直都不怎么样,所以民众一听到这种事,大概也都是“又来了”这种有点儿苦笑的反应。但是这几次出轨,都是铁路遭破坏,而且出轨地点都在同样地方,因此案件开始朝蓄意破坏方面调查。

在第三次出轨时,三节车厢翻覆,造成了一人死亡,而死者是一位越南籍新娘。就那么刚好,死者就坐在无人的车厢里,又刚好那节车厢翻车,这也引起了检察官的怀疑,整个案件开始指向蓄意破坏。谁知道不查则已,一查居然发现这三次出轨时,越南籍新娘陈氏红琛都在列车上。而陈氏又是台铁员工李双全的第三任妻子,李又为陈氏投保了六千多万元的保险金,李之前因股票亏了一大笔钱。这下,所有的怀疑跟舆论都认为李双全是最大嫌疑人,但没有证据。

没想到千夫所指的几天后,李双全突然上吊自杀,留下遗书“自杀以明志”,结果舆论又开始一面倒地指责媒体及警方逼人太甚,导致无辜的人受害。

但是法医检查陈氏的遗体后,发现陈氏身上有不明针孔,一些医疗机构也验出她体内有不明毒物反应,也就是说,陈氏并不是由于出轨事故死亡的,而是疑似被毒物溶血而死亡。从此,案情更扑朔迷离。

这下舆论突然又180度转弯,直指李双全其实是畏罪自杀,而他的哥哥李泰安是帮凶,李泰安终于被列为杀人案的被告。可是说也奇怪,李泰安及他的父母看起来也完全不紧张,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等到要出庭的时候还公开表示“一切配合演出”。

而在审案过程当中,检警内部方面也出现了不同的意见,负责此案的法医突然在法庭中当庭爆料,说此案的检察官当初要求她将陈氏死因改为“药物中毒”,但她坚持依专业判断,陈氏死因是不是中毒还只是“疑似”而已。不同机构的验尸结果都不同,检察官要求她改死因只是想要制造出检方想要的证据而已,她实在无法接受这种证据不足却自以为是的正义。案情侦办到此,社会上一片哗然。

说实在的,这个案件一直都处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拖了很久。除了上面所说的并没有很明确验出是哪一种毒物反应外,另外一个重点在于,没有哪一个人真正有办法控制让列车车厢刚好在哪个地点或哪一节出轨翻覆。所以,李泰安一审时被判了无期徒刑,二审时被改判为18年,但这都是靠间接证据判定的结果,一直拖到2009年初,又再度大逆转,全案因证据不足发回重审。

光看本案的几个关键词——越南新娘、铁道员、偏僻的乡下铁道、股票亏钱,这多像松本清张的社会写实推理小说风格呀!在办案的那阵子,电子媒体每天有一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各种猜测及推理。只要李泰安家的树砍了,就在猜他是不是意图改运,还找了一堆风水先生煞有介事来解说。或者,李泰安的老爹在侦办过程当中处之泰然地发表各种言论,记者就猜老人讲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老人爱看《三国演义》、《孙子兵法》,媒体就猜他这次又要出什么计谋帮儿子了,可说是2006年曝光率最高最红的老头了。媒体每天还直接冠以“搞轨案第一集”、“搞轨案第二集”,把这案当做连续剧报道,真是把新闻综艺化到了一个极点。

都说台湾的媒体乱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新闻综艺化的结果,因为媒体都要争收视率及发行量,自然口味越来越重。现在记者这个职业在台湾也越来越给人不好的感觉,甚至冠以“妓者”称之。有句话前阵子挺流行的:“好好的一个人,干吗要去当记者?”就代表着对记者的不屑,这其实也代表了一般民众对现在媒体乱象的不满。

这一年的搞轨案,让大家越看越扑朔迷离,另一方面,大家也见识到了媒体的乱象及嗜血,让人无奈地哑然一笑。

“环保购物袋”风波

2007年,台湾行销界、精品界的大事是Anya Hindmarch这个牌子的环保购物袋的推出,并以500元的低价售出,引起了一阵抢购风潮。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行销操作,电视新闻也一直不断地直播,成了一个轰动的社会事件。刚好,那阵子我在百货公司上班,见识到了民众的疯狂。

我一直觉得Anya Hindmarch从来就不是什么多高级的一线品牌,只不过是这几年新崛起的牌子而已,但其个人化的设计还算受欢迎。过去在台湾,知名度亦不高,但经过这次事件后,可能全台皆知了。先将这个牌子塑造成好莱坞女名模爱用品,名人效应之后,这个品牌在消费者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会提升。终于,这个牌子似乎也变成了高贵的品牌,但知名度始终不高。于是,一个阴谋就出现了。

一般消费者总是对名牌的高价望之兴叹,想要放弃又不会放弃。精品商当然了解这一点。于是,要怎么做促销,看起来才能不降低自己的格调呢?公益话题倒是个很好操作的领域,加上这几年环保变成一种“流行”,是可消费的对象,这么一来,印上名牌LOGO的环保购物袋就出现了。由于只是一个“购物袋”,再加上是为了提倡环保做公益,因此,这个袋也就名正言顺、理所当然地把价格打低了。但其实谁又知道,他们是真的想做环保,还是制造话题呢。

这种包,在我工作的百货公司限量235个。大家都有预期心理怕买不到,所以都提前一天去排队。对我来说,除了做行为学研究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外,其实最重要的还是电梯小姐们的邀约——那么多美女陪你一起过夜(当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该有多温暖啊!

于是,下午大家都已经讨论好,有人准备吃的,有人准备喝的,桌子椅子也都准备好,晚上一下班,就要从办公室直接搬出去排队了。也有人准备各种娱乐器材,准备度过这漫漫长夜。当然有人更热心,提议随时要“补货”,安排好什么时间去买什么东西回来,连绿豆汤都出现了,想想还真是温馨感人哦。

令人震撼的消息传来了——前一天的下午3点半,百货公司门口已经有30人在排队了,大家都产生了危机感。没想到排第一个的还是个男生呢,还自备了椅子,这家伙肯定是帮女人买的。到了5点半再上去看,大概已经有100人在排队,这时大家心都凉了一半,之前充满斗志,现在已经开始怀疑。8点再看,乖乖,至少有四百多人了,真不知道那么多人怎么抢只有两百多个的包。到现在为止,至少群众都还乖乖地排队,排得蜿蜿蜒蜒的,盛况空前!到这个时候,大家已经彻底绝望,很有默契地闭口不提这件事了。晚上10点下班后,凑热闹地跑到现场再看一次,原来尚有次序的队伍,最前面已经挤成了一团,只剩下后面还傻傻地在排队。一群人就那样挤在百货门口,一层又一层,却又找不出层次来,总之就是一团乱啦!可能是大家看百货打烊,趁乱都跑到了前面。而这团乱的最中心,则不知道在吵些什么,一个火爆男大吼大叫的,想必是排队起了冲突。这火爆男仿佛武将般,身陷层层杂兵之中却又万夫莫敌。

这天下午,电视新闻异常有默契,似乎在帮他们做广告,一直不断现场直播各地排队的实况,也加深了这些人的危机感——再不去就买不到了!所以,百货公司门外排队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疯狂,越来越焦虑。不管他们到底在一个月前有没有听过Anya Hindmarch这个牌子,反正,先排着就对了。

终于到了决战的第二天上午,开卖了,开始抢了。电视镜头上有上次提到排第一个的那个男人(他果然是帮女人买的),有翘班的上班族(镜头一扫过,每一个人都把脸遮起来),有强悍的婆婆妈妈们(虽然他们大部分不知道卖的是什么,但是先跟着排了再说),还有一些准备转卖的。这一起排队的人群,以及各种各样的理由,简直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有个消费者,前晚排队眼见排不到,转战到他店抢购,因冲到专柜门口前被人群推挤绊倒在地,后面人群又不断拥上,造成她手臂淤伤。从画面又看到另一位女性消费者,被大批人群推挤,加上空气不流通,她因身体不适而全身发抖掩面哭泣,连走路都有困难,最后被送上救护车。那种情况犹如饥荒国家灾民抢食救济物品一般。人性丑恶的一面在此完全显现:互相践踏、见血、休克、暴力等场面都有,真是死了都要买。

“低价的”“名牌”自然会引起小家子气的消费者的浓厚兴趣,因为他们就是想用很少的钱,买到名牌商品。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精品商看准这一点,设定了这个低价,但是,但是……是限量的。是的,限量是很残酷的,能买到便宜名牌包的机会是有限的,那么,如果有了这个限量包,是不是代表拿出去大家都对你另眼相看了呢?这些消费者如果这样想,这个行销策略就成功了。

其实当时Anya Hindmarch对于他们的超级VIP,早就已经发了邀请函,可以直接到柜上购买。而会这样抢去排队的人,也只证明了自己穷酸的程度而已。富人与一般人买名牌的观念是不同的,富人买名牌,是不想花太多时间去挑选,是直接相信名牌的质量而买,对他们来说,买名牌只是方便而已。但对一般人来说,买名牌只不过是增加自己的自信心,好像有了名牌在身旁,就会吸引众人的目光,所以需要名牌。

所以啦!很多人抱怨精品店店员狗眼看人低,因为精品店店员就是很了解,一般人不用太多应付,就算得罪这些人,他们摸摸鼻子还是会买。相反的,有钱人就不一样啦!说不买损失可就大了,所以精品店店员的目光从来都不放在一般人身上的。

这次事件,还真是能从中清楚地看出台湾人的个性。有人说岛民的性格是“浅碟”文化,就如同碟子一样浅浅的没有深度。以前台湾也常出现这种“一窝蜂”,很容易引起话题、追随话题的事件,比如1995年左右突然出现的蛋挞热,一时间冒出了一堆卖蛋挞的店,每间店都有一帮人在排队,等热潮一过,蛋挞店又几乎全部消失。后来麦当劳也推出Hello Kitty限量组,又是一帮人彻夜排队去买,之后还不是都丢在家中的角落里。几年前又开始流行甜甜圈,也是一群人跟着排队,后来才知道最早排队的那些人是请来的托。台湾人个性里就是相信这种“炒作”起来的东西,并且又相信“限量”,算是一种很特殊的消费文化。所以啦,这种一窝蜂的性格,造就了一些生命周期很短的产品。在台湾有个专门名词——“蛋挞效应”来形容这种现象。

也许是历史及环境的因素,台湾一直以来都是外向型经济。结果,在这个小岛上讲些内需之类的政策,都让人感觉很虚浮,没有多少实质内涵,故通常称为“浅碟型经济”。虽然大家会说,台湾受到多元文化的影响,其实就是台湾人没什么个性,很容易受外面环境影响,因此常常被人认为没有远见,只看眼前。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许就是因为台湾人有这种性格,台湾的经济发展中才会有这么多不怕死,拼命向前冲的人吧!

高铁通车,台北到高雄90分钟

2007年1月,大家期盼已久的高铁通车了,这条路线从台北到高雄,全长约350公里。到现在为止,往南往北每天最多各有140班车,往来台湾南北可说是越来越方便,台北高雄最快90分钟就可以到达。

台湾高铁兴建是用BOT的方式,就是指将当局所规划的工程交由民间投资兴建并经营一段时间后,再由当局回收经营的意思。现在在台湾公共工程上,BOT是一种很常见的营运模式,但一些地方性的BOT也常常引起地方人民反弹,总觉得当局图利大型财团,而侵害了本地人自己的权利,所以这种做法也常是争议不断。

不过在高铁的兴建过程中也不是那么顺利,问题也是一大堆。让人印象最深刻的事可能就是硬体跟软体是用不同的规格系统。高铁主要用日本新干线系统作为总体基础,这也是新干线系统首次向海外输出,但是在部分细节设计以及号志、机电系统方面则酌采欧洲规格,所以当时有很多人觉得会有问题,当然有没有问题还要多看几年。但是台湾人的个性就是这样,什么东西还没做好之前就喜欢一直唱衰、讲风凉话,一旦开始用了,看大家都在用,也一窝蜂跟着跑去用。

所以,当高铁开通时,天天都是新闻的热点,媒体恨不得抓到高铁的小辫子。不过高铁真的不错啦!蛮方便的,又快又舒服,车上服务员又够可爱,所以使用率越来越高,几乎是现买现走。我想这就是BOT的精神吧!想要怎么收获,就先要怎么栽,如果想在兴建阶段省钱,经营阶段就会自尝苦果,最后也无法转移给当局,所以在服务方面也比过去的台铁好很多。

因为高铁现在越来越普及,受高铁影响最严重的可能就是台铁。跟高铁不同,台铁算是公营事业,营运的铁路网已经环绕全台,但长久下来就会有种官僚习气,就跟大陆说的“铁老大”差不多。但是台铁西半部在高铁的冲击下亏损越来越多,也不得不开始转型。台湾许多大城市里的上班族,许多都是住在周边卫星城市,每天都是搭乘台铁的“通勤列车”去上班,所以现在台铁在想办法“捷运化”,就是把以前的长途改为以中短途运输为主,从而增加了很多市区小站及通勤列车。

另一个受冲击的是航空业的岛内航线,尤其是西半部,因为高铁太方便了,随买随走,价钱又比机票便宜。高铁车站虽然也都在市郊,但都有免费的接驳车到市区,所以现在大家也都改搭高铁了。

当然,客运也被冲击到,但客运还是有一批死忠的支持者。大概是台湾的客运实在是太舒服了,三排座的宽座位已经是常态,现在很多车子是两排座跟飞机头等舱一样的按摩坐椅,再加上一人一台的视讯随选,如果时间不是那么赶,很多人还是宁愿坐高速大巴。

不过话说回来,对很多常出差的人来说,高铁建好后,路途遥远在外县市过一夜再也不是借口,公司也有更多理由让你当天来回。之前宣传高铁的口号就是“一日生活圈”,大概也产生了许多始料未及的现象,比如就有小偷坐高铁跑到外县市作案的事情传出。

到上海工作

9月,我辞掉做了两年的工作,去克罗地亚玩了一趟。其实本来的计划是要穿越整个巴尔干半岛的几个国家,所以在行前一个月也把市面上能找到的有关巴尔干历史及情势等的书籍全部读了一遍,本以为这是一次精彩绝伦的苦行记,没想到,我才刚要离开克罗地亚往蒙特内哥罗去,就在边境被赶回来了,非常不爽,只好回克国继续往一些去过的地方,草草结束这次行程,差不多待了一个月。

回来后,刚好有个到上海工作的机会,我就去了,就跟前面说的,自有了第一次到上海的不爽经验后,对上海一直有种欲求不满的感觉,非想要在那边做出些什么事才满足。其实另一个原因是,当时有个上海女朋友,所以“为爱走天涯”啦!但没想到,到上海后不久反而分手了。

一到上海我马上就开始工作,所以忙得连住的地方都没时间找,又不想住公司提供的地方,所以第一个月我都住在青年旅馆里。巧的是与三年多前在上海时住的是同一间房间同一张床,所以对环境也没有太陌生的感觉,只求一个晚上睡觉的地方而已。当时旅游的旺季过了,上海天气也冷了起来,旅馆里冷冷清清,住客不多,几乎都是来上海培训的外地学生,曾经有八人间只住两个人的纪录。

于是,当时的生活就很单纯。我下班吃完饭,或者外面逛一逛,就回来看书,或者跟旁边的人聊天。住宿的旅客人来人往,也认识不少人,每个人都抱着不同的理由来上海。

有来找工作的人,过了几天还找不到工作,就悻悻然地离开了。也有来寻求投资方的,找到了还很开心地请大家吃东西。还有来上海旅游的,每天见他回来兴冲冲地告诉大家他今天又去哪里了。也有人半夜在你蒙眬之间住进来,等早上醒来又已不见人影的。当然还有一种人,根本就是喜欢在这里长住下去,也没有理由。各式各样的人,有些深交,有些都没见过长什么样子。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个法国人,他一路骑自行车从欧洲大陆进入中亚,再从新疆下西藏,最后从广西来到上海。他把那一张大大的世界地图铺在地板上给大家看,让人羡慕不已。

过了一个月,我终于找到一个住的地方,开始了租屋过日子的生活,依然是上班及回家两点一线。我以前一直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很多人都说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视,现在我理解了,原来是为了让孤寂的房间有点儿声音,假装热闹一点儿。

到了12月31日那天,我带了一些零食饮料回那个旅馆,与当初认识的朋友在房间一起“跨年”聊天,大家一起聊着自己来上海的理想梦想。当晚,大家还是跟以前一样,10点半几乎都睡了。在这里,晚上也没什么娱乐,大家也都不是来玩的,所以都习惯早睡。

到了半夜某时,房间里每个人的手机都传来短信声,我突然意识到,大概是零点整,大家都同时收到“新年快乐”的短信吧!突然,我心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心酸:那么多人现在都还在外面跨年玩着,但在这里一切都跟跨年无关。接下来,就听到大家开始回短信的声音,然后,除了窗外的烟火声,房间内一切又安静下来。

那是我最后一次去那家旅馆。后来,那家旅馆也拆了,我每次经过那里,总还要再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