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个菜园子,篱笆虽然有,可基本上形同虚设,任谁都可以进来动锄撒种。这一方面是因为守在园子里的所谓专业人士自家素质其实并不太高,抱残守缺,拿腔作调,老是端着写些谁也不要看的文章,还自鸣得意。另一方面历史的学科门槛也的确比较低,至少对所谓的专业训练要求并不那么严格,外行只要读几年书,扒开篱笆也就进来了。不过,进来可是进来,能不能种出像样的东西来,可就两说了。近来,外行论史,像模像样的固然有,但掺了太多水的水货也不少。不过,我今天要说的,是一个像样的。
《文武北洋》的作者来自媒体,论起史来,也有一般传媒中人写东西的毛病,自信过满,激情过剩,而且有意无意露出道德评判的法锤,在是非上面纠缠过多。不过,总体而言,作者文字还相当耐读,可称道处随处可见,虽说翻案文章做得多了一点,但也不能说人家没道理。特别让人感兴趣的是,作者的那股钻牛角尖的劲头。作者对他感兴趣的北洋人物,硬是一个一个寻踪索迹,刨根问底,遍访这些人的故居遗迹,在寻访中顺便发思古之幽情,让我们仿佛回到了那个其实并不遥远的过去。
历史的叙事无非是后人对历史的一种解释,但是任何的解释如果离开真实,也就失去了意义。说到底,历史毕竟是个追求真实的学科,如果哪个研究者敢于宣称自己根本不在乎历史的真实,那么他的言说就只能是自己和家人的自娱自乐。可是今人回不到过去,历史的真实往往要经过研究者观念与价值的过滤,那些以证明某些观念和理论为己任的研究者自不必说,就是那些追求客观、力图复原历史的人们,由于时代的距离,也难免隔膜,有意无意地以今人的成见,去框架古人的行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者有之,张冠李戴者亦有之。事实上,对于有志为史者,情境的建构是至关重要的,即通过古人的遗迹,考古的发现,去想象和建构古人生活的空间,让自己的思绪和情感回到过去,从心里生出“理解之同情”,这样,也许隔膜才会小些。
有幸的是,《文武北洋》的历史过去还不太久,尽管有太多的恶意破坏,但遗迹多少还剩了点,那时的枪炮和用具也有留下来的。更可贵的是,北洋人物赶上了照相机的发明,因此有不少照片传了下来,我们不仅能看到当年那些赳赳武夫和狗头军师的模样,还能浏览那年月军队和社会生活的剪影。人称北洋三杰“龙虎狗”之“虎”的段祺瑞,他那身着马褂打台球的照片和地道哥特式洋房的执政府,留给有心人的,是远比一本传记还要多的意蕴。胡帅张作霖和他两个乳臭未干的儿子同穿将军服的照片,以及大帅府那村意盎然的壁画和外面的关公庙,同样也会告诉人们某些难以用文字表述的东西。可以肯定地说,这些东西看多了,只要你是个有心人,一定会对这些早已经故去的人物有某种感觉,这种感觉是文字无法带给你的。
对于专业史学工作者来说,也许《文武北洋》的作者并没有披露太多他们所不知道的东西,但是,专业人士的笔下却很难有如此耐人寻味的叙事,更难以有重建历史情境的努力。当读者跟着作者,从一个断壁残垣走向另一个断壁残垣的时候,历史在他们的心目中逐渐鲜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