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茶湖
每个上班的清晨,她都会在公司的电梯口递给他一杯温润的汁液——是他自小最爱喝的豆芽奶。
小时候的他身体不好,像棵细瘦的豆芽菜。爱子心切的母亲每天早上为他做豆芽奶。将新鲜的黄豆芽洗净去皮,放入榨汁机内榨成汁,用慢火烧开煲上一会,然后倒入一半牛奶,煮到微沸,再加上一点白糖,热气腾腾地端到他的面前,满足地看到他无比香甜地喝下。
说来也怪,一喝豆汁就胀肚子的他自打开始喝这豆芽奶之后,竟也日渐活蹦乱跳起来。后来,他才知道,这豆芽奶是母亲从营养师那儿讨来的方子。可是,至爱他的母亲却在他大学毕业那年因病永远地离开了他。
她是在一次公司的聚会上偶然听他哽咽地说起这些的。同事中有感叹母爱的深沉的,有诧异于小时瘦弱的他如今的高大俊朗的,也有好奇那豆芽奶的美妙滋味的。……而第一次听到他这段往事的她眼里已是星光点点。
他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已经静静地守在电梯口,微笑地交给他一杯他久违了的豆芽奶。不等他的疑问写上眉头,她就解释说,很巧住处附近就有卖的,听他说喜欢喝,顺便买了来,又说用店里的一次性塑料杯不卫生,所以用保温杯盛着。语气是那一贯的轻描淡写。他也就不再说什么。道声“谢谢”以后,稳妥地接过,心中却是按捺不住的欣喜与激动!
自此之后,他重拾起儿时的习惯,一个人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豆芽奶的温度慢慢地漾满掌心。他小心翼翼地旋开透明的杯盖,一股浓郁的奶香钻入鼻息。嗅了良久,他方才把奶缓缓地送入口中,那香醇的汁液立刻柔软地包裹住唇齿,悠悠滑入胃腹,好像母亲的手温柔地抚过。而喝过豆芽奶的一天,似乎也格外充实快乐起来。
他并不是愚顽的男子,不会丝毫不知她的心意。他们是大学同窗,她和美丽优雅如今已嫁作人妇的琳,是他最好的朋友。琳是他那个时候的女朋友。那些行云流水的日子里,每次她都会跟琳一起看他热火朝天地打球。手里拎着三个人喝的水。有一次,他在外校打比赛的时候被对方粗野地撞倒,胳膊擦破了,流了好多血。裁判偏袒对方没有吹犯规,瘦小的她竟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冲上去,满面通红地和裁判理论,指责裁判不公。要知道,她并不是言辞犀利的女子。
毕业,他先,她后,进了同一家公司成了同事。偶尔遇见也只是浅笑着打个招呼。有时他想,她之于他仿佛是桌边的一杯绿茶,一本散文诗,喜欢不喜欢,感觉终归是浅淡了些。假如她像当初的琳那样热情主动,他或许会接纳她。可她仍就在每日的清晨风雨无阻地递送给他一杯温热的豆芽奶,而后安恬地转身离去。
她是在他的婚讯传出后的第二天离开这座城市的。连同她的豆芽奶。几年后,已经是公司副总裁的他在一个老客户的家中吃饭,饭后端上的赫然是一杯他再熟悉不过的豆芽奶。问及做法,客户娇柔的妻子说,还是在没结婚的时候跟一个一起租房的女孩学的。那女孩似乎特别爱喝,每天早晨都会买新鲜的黄豆芽来做,自己还老沾她的光,后来竟然养成了喝豆芽奶的习惯。那个女孩子好像也是你们公司的吧,她说的是她的名字。
一种揉碎的痛楚在他心中四散开来,想像那个有些懒散的女子,在四百多个或晴好或恶劣的天气里出门,身影单薄地穿越嘈杂的街道去买鲜嫩的豆芽,回家仔细地摘静,榨汁,煮开,兑牛奶,放糖,然后再带着它挤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能在电梯口笑盈盈地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豆芽奶。
他低头喝了一口,有泪珠掉落,溅起乳白的奶花,矜持的她一直都把对他浓郁深沉的爱溶在这奶中,而他喝了这奶,却没有消化她的爱。只是,有些事情再也没有办法重来,就像母亲的去世,就像她和豆芽奶的离开。不知道谁会有幸喝上她做的豆芽奶,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再做这豆芽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