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
她有位叫如的表姐,如表姐生得秀丽,她结婚时她才十二岁,虽还是小女孩,但也看得出表姐夫像有些女客们暗地里议论的,“配不起”如表姐!
表姐夫清瘦寡言,个子不高,而表姐能跳会唱,巧笑嫣然,是人堆里出众的女人,换言之,是那些女客认为可以嫁个更成功更富有更英俊的丈夫的女人。但表姐还是嫁给了表姐夫,并没有什么勉强。婚礼那天,她笑得很开心——虽然她的笑被有些人认为是强颜欢笑,是撑着不坍面子而已。
从前,如表姐和一个男人有过一场火热而失败的恋爱,那男人据说就是那些女客认为“配得起”她的那种。但那男人后来伤了如表姐的心,遂分了手。
她长大后,想,如表姐多半是退而求其次吧,反正曾经沧海过。
如表姐婚后四年多生了个女儿——此前,如表姐身体有疾,看了不少医生,有医生甚至断言她不能生育了。身为家中长子的表姐夫从未有怨,每回都笑着说,没孩子好,没孩子清静!就咱俩,老了,就去养老院。我都看好了,有个海滨城市的养老院风景和环境都好,我都盼着早日去呢!
她和家人去探望表姐,如表姐抱着孩子一脸幸福地倚在床上,表姐夫挽着袖子在阳台上捉活鲫鱼给表姐催奶。
鱼养在一个水缸里,十七岁的她在纱门里看。南方的冬天,腊月,冷冽刺骨的水,冷到她只看一眼身上就起了浓浓寒意。表姐夫的手义无反顾,不,几乎是幸福地伸进水缸捞摸着,不安分的鱼激起的水花溅了他满镜片,表姐夫的毛衣袖子都湿了,脸上却依然带着笑,暖暖的,和善的,一个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笑——她才知道,表姐夫是爱孩子的,一点不比别的男人少,甚至,渴盼更多。
冬天,阳台上的这一幕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若干年后,她也结婚了,在经历了几场激情浩荡却无果的爱情后,她嫁给了一个爱她多年的男人,是她的大学同窗,也是那种会被女客们暗地说“配不起”她的男人,因为他不够成功,家境平平。而她,也为分析过爱或不爱,她不想问,只知道自己是寒底子,需要温度,而他的手暖,他一直想焐暖她。
冬夜,她咳嗽,睡得迷糊的他替她拍背,起身找枇杷糖浆。她听见他在客厅开抽屉,心忽然安下来——那是家里专放药品的抽屉,从前,她从没有吃药的习惯,偶尔买一盒回来也总不知塞哪儿了。婚后,家里多了这么个抽屉,装着速效感冒药、糖浆、喉片、创可贴……全是他买回来的。
她仰头喝糖浆,清凉而甘甜的浆汁顺着喉咙一直流进她的心田。她忽然想起那个表姐夫捉鱼的冬天,想起婚礼上表姐的笑,她才明白,表姐的笑是真的!不是一个女人为了不坍面子装出来的,也非退而求其次的撒手与无奈,是表姐那时已明白什么是日子里的真——那些浮花浪蕊,那些呼啸而过的泡沫,从未在岁月里沉淀过,部位柴米油盐的日子备下,只为满足一个女人在虚荣的年纪里的梦。
望眼窗外,那么多扇灯火阑珊的窗子,唯有他和她在这同一扇内。
他端水让她漱口,替她捏好温暖的被子。她舔舔嘴角,一缕糖浆的甜在这个冬夜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