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钊维
来到这里,才知道,岛屿比原先想象的,要宽大许多。
许多人对岛屿感到好奇:明星偶像、日月阿里、故宫白菜、红衫倒扁;这是大部分人对岛屿的典型印象。
但有另外一批人,对岛屿的熟悉,却不是来自新闻媒体所呈现的那些。透过私人的网络、各自的关系,他们熟知侯孝贤、朱天文、林怀民、胡德夫、赖声川、诚品、滚石、新电影……岛屿对他们来说,是他们所暗恋的人文桃花源。
我移居到这里短短一年半,有幸能够认识这样一批对岛屿充满好奇与关切的朋友,让我在离开岛屿之后,还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维系着一条隔着海峡的、长达数千公里的脐带;这样的宽容,稍稍可以缓解内心深处,如恐龙皮般僵硬的伤痕隐痛。
公路就是其中一个。
首先是因缘际会,看到公路的博客。当时的讶异,一方面是对于她文字表现力的叹服,一方面是,无法想象此地有人对台湾的音乐界了解如此之深。
公路在博客上的文字,再平淡无奇的对白场景,都可以在寥寥数笔之间跃然于纸上,喔不,屏幕上。不论是泼辣的、自嘲的、嘲人的、感时的……字与字之间都有各色清泉涌动,气韵纵横,妙趣横生。
在岛屿,已经很少看到这样的文字运转与气的流动了。多年以来,过多的形容词、论述型话语、新闻用语、外来语、文艺腔、肉麻当可爱的缀语,让现下岛屿的文字气息凝滞;如果还可以说美,那仅仅是种病态的美感,而缺乏一种来自生活的、生机蓬勃的、自然健康的流畅爽利。相对于此,在此地,我还看到不少年轻人,有着这种令人羡慕的、如沐春风的畅快表达能力呢!
这种文字运用的习惯,其实跟民歌是有亲近性的。让文字从胸臆的吐纳之间无挂碍地流出,就好像让歌词由生活的作息之间自然而然地唱出,因此,公路之着迷于民歌,为之喜、为之悲,也就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了。
当我在远离岛屿的此地,偶而聆听1970年代的民歌,不管是李双泽、杨弦、胡德夫、金韵奖,都可以感受到那种自然流动的、纯朴的气韵。这是怎么样的一群人,可以有这样的福气共同创造出这种生气蓬勃的空气振动,而浑然不同于另一批民歌同代人在今日岛屿所刻意造成的凝浊僵滞气场?
十多年前,我因为自少年时代起对于岛屿民歌的喜爱,而在研究所体制底下进行了《谁在那边唱自己的歌》这样的写作计划;十多年后,公路也因着她对岛屿民歌的喜爱,而写了她自己的民歌史记。看着公路送来的书稿,彷佛看到一个相差十几岁的孪生兄弟;而这个兄弟,在神似之外,依然有它自己突出的个性,特别是当中对于音乐人的描绘,是我的书中远远所不及,也是这个刚出生的兄弟最引人入胜之处。
一个从未踏上岛屿的人,却能够深入岛屿乐音的血肉经脉,只因大家愿意分享对民歌的喜爱,那正是音乐与文字神奇之处。因为公路,还有许多的有心人,让岛屿变宽,随之让海峡变窄,谁曰不可?
2007年5月12日
写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