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渡头

太阳刚到大坝山顶,就被西天边拥过来的云接了去。蔚蓝的天空,由西往东渐渐被灰云蒙起来了。气候特别炎热。老船:X_日秉,T擦抹阵子船身,直起腠来,又用袖头擦了下脸上的汗水。

"咳,到底要下雨了!再不下雨,大运河的水可就要被人抗旱车干了,我这船也不用再撑了。""周爷爷......"

周秉正回过身来一看,是一群孩子。

"啊!上来吧,孩子我算着你们该放学了。"

孩子们一个一个跳上船,老船工用大竹篙往

对岸抵去。和往常一样,小船一动,孩子们就唱起、"社会主义好";这是老人的提议。孩子们每天过河四、五次,就唱四、五遍,每次唱,老人总是乐得合不上嘴。日子久了,老人也跟着唱起来,真是满船老幼、满船歌声。

新拓宽的大运河河身,周秉正只儿篙就抵了岸。孩子们下船的时候,周秉正特别嘱咐道:"别贪玩,要下雨啦!"

"谢谢你,周爷爷!明早见。"

周秉正看着一蹦一跳走去的孩子,他那方方的、满是皱纹的脸上,乐开了花。

周秉正在大运河泉山渡口摆渡,还不到一年。可是,周秉正在微山湖上撑船,却有四十多年的历史了。大运河拓宽之后,除了津浦铁路的大铁桥之外,南北人来人往全靠船,泉山渡口热闹起来了。公社党委就决定在这里设船摆渡,就把这工作交给了周秉正。党委看他年岁大了,为了照顾他,还给他规定了几撑几不撑。比如,大雨不撑,夜晚不撑,等等。可是,篙到了他手里,他就不管这些了。不论什么时辰,你到泉山渡口,他都摆你过河;就是船在对岸,他也会马上摆过来接你。周秉正还有许多老主顾,刚刚过河的那一群孩子,就是风雨必来的。此外,城里来的农具呀,机器呀,农药呀,化肥呀;往城里去的罗卜呀,白菜呀,还有新摘下的水果呀,都要运。都是搞生产建设,安排人民生活不可缺少的呀因而周秉正觉得,要慢待了谁一点,好象就会严重破坏了工农关系似的。

周秉正送走孩子,看看南岸没有人,又看看北岸,也是空荡荡的。泉山山顶上,树林茂密,房舍整洁。起伏在大运河两岸的,是无边的金黄的麦海,大运河里的水,缓缓的流着.....。

这情景,周秉正一天不知要看多少遍,还是看不够。他觉得,在这幅大画上,是万万少不了他的船的。这样想着,他轻声地笑了。

周秉正又从船仓里拿出那块沾满油泥的布,仔细地擦船身,生怕那一点没注意到会出毛病。周秉正正蹲在岸上擦船头,后面来了一个人。老船工转脸一看,是崔大娘。

崔大娘张开她那掉了两颗门牙的嘴,笑着说:"我就知道你等着接我。"

"老主顾嘛!"周秉正一边收拾让崔大娘上船,一边说:"崔嫂,是拴儿媳妇生娃娃,还是柱儿媳妇生娃娃?"

"我说呀,人家叫你包打听,真不虚传。连谁家媳妇生娃娃你也知道......"

"哎,这怎能怪我,不全是你自己往返过渡时说的吗?"两个老人一起笑起来。

周秉正送过去崔大娘,来回又摇了几趟行人,天已经黑下来。这时,云更浓了;顺着泉山山坡,吹来大一阵小一阵的风;大运河的水,开始后浪拥着前浪,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周秉正走进他的小茅屋,把铺盖卷了卷,又把席子遮上来,用草堵上板墙上的洞洞,这才拿了蓑衣走出来。

雨下起来了,风更紧了,靠在岸边的小船被水冲得左右摇晃。周秉正刚披上蓑衣,泉山供销社的经理赵子昌来了。周秉正把篙一抵岸,大声嚷:"快,快上来!"

赵子昌把一筐鸡蛋搬上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没想到雨来得这么快,让它淋了个透。"

周秉正没答话,瞅着筐里的东西:"是鸡蛋?""嗯。"

周秉正一边撑篙,一边故意问:"小鸡不孵啦?"他知道,赵子昌今天已经往河那岸送了三次货,捎回来的全是鸡蛋。边些鸡蛋是夏孵用的,今晚就上炕。蛋要淋了雨,是会影响出小鸡的。所以,他忙把蓑衣脱下罩在筐上。

赵子昌走后,雨更紧了,几十米以外就是茫茫一片。周秉正开始着急起来:要是对岸有人,可怎么知道呢?他用耳朵努力听着,想从这山呼海啸般的雨声中,听出喊渡的声音。

周秉正仿佛真的听到对岸有人声,这声音象是崔大娘。崔大娘给周秉正的印象是:倔强、认真,不怕困难。准是她接完了娃娃,又要回去看谁家的媳妇。不,不能吧!这种天气,她能回来吗?此刻,好象对岸又没有什么声音了。稍停,周秉正好象真的听出对岸有人声了。他估计是傍晚过河的公社张书记。张书记可是个忙人呀!这个村里调查,那个村里研究,整天为着超包产奔忙。要是他到岸上,因为没有船过不了河,可就误了大事了。周秉正不再犹豫,拿起竹篙,用力一撑,小船扬着头直奔河心。那些凸起的浪头,成群结队象大石头一般地打到船上来。

运河新堤上,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周秉正喊了一阵子,除了哗哗哗的雨声以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他这才认定是自己听错了。

周秉正定了神,擦擦脸上的雨水,决定不回家去。他以为,越是这样的天气,越是要让小船发挥它的作用!

他紧握竹篙,站在船上,那狂风暴雨来到他身旁,威力似乎小多了。

(1960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