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宝贝

回首往事,我的朋友小宝老师曾仰天长叹道:“生得晚了点,没赶上旧社会,开蒙读物中已找不大到女鬼狐狸精,比较妖魅的只有女特务。小时候性幻想的对像基本上就是那些穿著美式军装,作风开放的坏女人。看到电影里漂亮的女特务奋不顾身地勾引革命者,和他们跳伦巴,常常恨不得立刻投身革命。”

参加革命的动机虽然很是不纯,不过对生于冷战时代的中国男性来说,不管在现实生活

还是阅读材料当中,合法出现的非法“妖魅女人”,当时纯粹就只剩下女特务了。就阶级属性而言,另一路坏女人是地主婆,然而坏是坏,女人也是女人,却输在年龄偏高,穿著打扮行为举止也十分老土(没有美式军装,通常只穿唐装),故谈不上什么“妖魅”。在角色关系上,倒是可以很符合逻辑地成为大部份女特务她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宝老师当年在电影等开蒙读物中遭遇的那些“穿著美式军装,作风开放的坏女人”,应属于国民党特务系统(“勾引革命者”和他们跳伦巴的,则是《英雄虎胆》里的扬州美女王晓棠)。当然,当国民党和美国在特务工作方面实行“中美合作”之后,这些女特务的全称应为“美蒋特务”才对。日前被FBI揭发之“与美国国务院前副助理国务卿凯德磊之间长期交换情报”的台湾女特务程念慈,虽然在组织关系上隶属台湾国安局,然而党籍上却不知其姓“国”还是“姓”民“故”美蒋特务“这一称呼显然已不再适用,“中美合作”更是无从谈起,因为程念慈“特务”的对像不是别人,正是美国。

其实,早在蒋家时代,国民党就已经为特务工作自订了一个古怪的名称(而且沿用至今):“情治工作”,从事“情治工作”的部门,则称“情治单位”,这些单位里的男女公务员,就成了“情治人员”。就“情治人员”队伍里的女性公务员而言,这个名词显得特别恰当,因为女特务就是专门用“情”来“治”你的。女特务程念慈与美国国务院前副助理国务卿凯德磊之间“长期交换”的东西,除了“情报”,一定还有别的东西——女人据说天生就是当特务的料。世界上最古老的两种职业,就是妓女和间谍,这两种最古老职业的专业人士,尽是女人的天下。所谓“男盗女娼”的另一个解释是:男的做了强盗之后,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胜者一旦权力在握,他们便难以避免地成为女特工的特别工作对像。

古往今来,为了协助一些男人夺取或分享另一些男人的权力(主要是“知情权”),从西施到貂蝉,从褒姒到川岛芳子,在这些大牌女特务的领衔之下,组成了一支专事“以情治人”,专事“倾国倾城”的第五纵队——所谓“倾国倾城”,无非就是今天所说的“颠覆政权”。也就是说,女性是不是特务的最佳人选,实乃一无需求证之问题,在世上的掌权者、即拥有最多“知情权”者大多数都是男性而且其性取向尚未发生整体性、结构性逆转的前提之下,间谍的最佳人选除女性之外,可作他想的空间实在有限。所有女间谍事件的特别“有戏”之处,大致上不脱男女关系、性别战争的基本范式。而少年小宝老师的烦恼,“革命”的宏大?事之下,盖由此而生。

在男女关系的框架之下,女特务事件因此也就充份具备了被娱乐化、八卦化的先天性基因。程念慈已被台湾媒体命名?“间谍宝贝”,媒体对事件中种种细节的关注,例如凯德磊花了570美元CD化妆品送给程念慈,两人在波多马克河畔Potow Mack Landing餐厅的约会,程念慈的发型,“单眼皮、鹅蛋脸、外型高挑纤细”的“东方美女”外型,她的酒量,她的英语发音,她在国安局的收入,中学时代的毕业纪念册,打扮上的中性取向,以及在老爸的粗暴干预之下不幸夭折的一起早恋事件,凡此种影种,皆令这一原本谍影幢幢的阴谋事件朝着“俪影双双”的肥皂剧方向急速转型。目前盛传程念慈在台北的藏身地——国安局在阳明山安排的住所,也有媒体为读者细心规划了一条“爬阳明山,顺道搜索间谍宝贝程念慈”的短途旅行路线。

台湾媒体说,为了实现有朝一日当上女特务这一“浪漫的憧憬和理想”,程念慈不惜放弃了爱情。然而圆了间谍梦,却没有了婚姻,现在,连最爱的工作都被曝光,下一步要怎么走,这位34岁的女情报人员还需要更多的思考。“下一步要怎么走,我看这已经不是”间谍宝贝“需要付出”更多的思考的问题了,现成的,她可以投身娱乐事业,拍戏,出书,发片,主持节目,顺便在台湾7-11大规模发售“个人化间谍玩具用品”,再不济,也不妨加入某娱乐周刊,去当狗仔队的美女领队。事已至此,完成娱乐化转型正如当年的投身谍海,不仅已不是需要付出更多思考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已经可以完全彻底地不假思索了。

程念慈事发之时,小宝老师碰巧正在宝岛云游,前天和他通电话,竟忘了建议他务必前往阳明山一游,来一趟“上山抓女特务”之旅。我相信,唯娱乐态度和消费行为,才能彻底消解小宝老师的少年遗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