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XN的真人秀《Fear Factor》,是一个比谁胆子大的节目(在这个意义上,央视的《每周质量报告》跟它有一拼)。所谓胆子大,即先找出某人的最怕,然后让他接受这个“最怕”的考验,重赏之下,好看得很。记得某一集节目里,在相继通过了例如从地面弹射到半空以及在暴风雨中徒手爬到电线杆顶上等等在我看来不可能的任务之后,一众幸存的美国壮汉雄纠纠、气昂昂地在唐人街某餐馆的餐桌前坐定——这一关的考验是:吃下一整只卤猪头,包括外置的鼻子,内置的口条。
猪头一亮相,就一点悬念没有,一切尽在预料之中。除了张口结舌、闭目掩鼻、屁滚尿流、抱头鼠窜之辈,剩下的不是咬了几口便宣布放弃,就是又咬了几口还是忍不住吐了。
做为亚洲、尤其是一名爱吃猪头的中国观众,落荒而走的老美看得我大乐。可能是我的笑声感染了制作人,去年年底,AXN以“畏惧的事物”为题,对亚洲十一个国家或地区的人民进行了一项网路问卷调查,结果最近就在《Fear Factor》播出。6114份有效问卷显示,新加坡、香港、马来西亚等亚洲地区人民普遍畏高、怕鬼或怕死,其中又以印尼人民最怕雷电,印度人民害怕大海,香港人民怕变胖、怕独处,泰国人民害怕牙科手术以及台湾地区民众害怕亲家较为特别。
据梭罗指出,最使人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若按此说,这种“谁怕谁”的调查不做也罢。我的意思是,怕大海怕亲家怕雷电怕牙科手术之类,略输共性;怕黑怕鬼怕死怕蜘蛛怕独处之流,又稍逊个性。比较中庸的是亚洲地区人民的普遍畏高。事实上,这些地区的海拔并不算高,即使世界屋脊确实属于亚州,不过参与调查的那部份亚洲人民也不太可能在那种地方上网。亚洲人民所畏的高,主要指高层或超高层建筑。怕高层建筑和怕黑怕鬼怕死一样,都属于人类对超自然现象的自然的恐惧。然而一切惧怕都是相对的。埃及人说:人怕时间,时间怕金字塔。又如,吃猪头可能是美国人的最怕,但是,六、七十年代上海人过春节的时候,最怕的却是吃不到猪头。惧怕的相对性似乎还应包括亚洲人民之间的一些相互的恐惧,例如中国足球的“恐韩症”,等等。此外,惧怕的相对性还意味着特定的历史环境。例如,在最怕过年吃不到猪头的时代,我们说的是“人怕出名猪怕肥”,而在今天这样一个品牌行销的时代,“猪怕出名人怕肥”却是人和猪都明白的道理。
毛主席曾在“520”声明中自问自答:“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美帝以及美帝的AXN从来只有一个,“人民”虽然广义上包括亚、非、拉一切反帝反殖争取独立的人民,不过以当时的政局而言,指的主要还是亚洲人民,或者说中国人民和印度支那的人民。虽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是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觉得,美帝到今天为止还是有点怕人民的,AXN对亚洲人民进行的这项网路调查,就不妨视之为美帝怕人民的一种表现。当然,身为亚洲人民的一员,我也有点怕美帝,最怕的是美帝的摩天大厦。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件事情上,很快又要轮到美帝怕人民了,因为超高建筑的重心已经从美国转移到了亚洲,亚洲正在成为美式摩天大厦在地球上最后的天堂。目前世界排名前10位的最高摩天大厦,亚洲占据6席,而中国(包括香港、台湾)占了4个。而在全球15幢最高的摩天大厦中,香港就占了四幢。香港人民之所以普遍畏高,与此不无关联。
就建筑物来说,与其说“畏高”,不如说“崇高”,或者两者互为因果。据参与调查的部份香港女性上班族表示,平时穿高跟鞋爬楼梯上楼时,会不断往下俯瞰,心生畏惧后更想继续看,不自觉幻想自己会摔下去。这个典型情境一方面说明了香港人民的“怕孤独”以及“怕变胖”很可能都与畏高有关,另外,“心生畏惧后更想继续看”,似乎就是既“畏高”又“崇高”的注解。
亚洲人民的“崇高”还体现在“世界第一高楼”纪录的不断刷新,上海、香港、台北、迪拜、汉城,已建、在建或号称要建的“世界最高”的500米以上的摩天大厦此起彼伏,你追我赶。CCTVcom有一篇报导认为:“对中国城市而言,它们对于作为成长环境的亚洲场逐渐敏感起来……在绝对意义上,北京多了安德鲁的国家大剧院和库哈斯的央视巨型建筑,也意味着香港福斯特的恒生银行大楼和贝聿铭的中银大厦被夺去了部分新锐的目光”。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相信,这场热火朝天的劳动竞赛,正在成为亚洲人民最新的Fear Factor,即生怕别人的楼比自己的高。已建成的“世界最高”最怕在建的“世界最高”,在建的“世界最高”最怕声称将建的,声称将建的,又最怕耿耿于怀,总是惦着要破记录的。眼看他起高楼,眼看我楼矮了。倒是正应了我们中国人的那句老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