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非典型生活

早上五点,我在网上得知此事。睡前,在卫生间给我老婆留了张字条:“广州流行传染病,原因不明,会死人。少去人多的地方,去买点板蓝根,再买点醋。”

昏睡六、七个小时,被一阵紧接一阵的醋味熏醒。披上衣服下楼,发现我老婆正在用电蒸锅熏醋。她说,超市没醋了,药房里也没板蓝根了。现在熏着的,是厨房里剩下半瓶醋。她还说,真的假的,该不是卖醋的人造谣吧。

第二天打开报纸一看,不是谣言。这件事得到了权威单位的证实,并且官式地称那种病为“非典型性肺炎”。报上的发布与网上的说法有多处不同,有些关键问题上甚至相去甚远,不过以下四点都是一致的,即,是传染病;会死人,而且已经有人死了;少去人多的地方;室内熏醋,保持通风;服用板蓝根。

老实说,当时心里真的有点发虚,因为我既没有醋,也没有板蓝根。剩下能做的,只有呆在家里,把窗户门都打开,有点坐以待毙的感觉。夜里,一个热心的深圳朋友打电话来,敦促我赶紧携带家属逃离“疫区”。我严正警告对方不要造谣信谣并且传谣,然后上网去看最新的传闻。

在日夜都开着窗户的家里禁闭了几天,外面的风声好象没那么紧了,于是就上街给自己放风。元宵节之夜,广州的街上出奇地冷清,潮湿的小风里氤氲着暧昧的醋意。真是“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啊。我和一个刚从北京来的哥们坐在酒楼上吃饭,喝酒之前,那哥们先从背囊里掏出几包板蓝根冲剂,当场让服务员用开水冲了,在座者人手一杯,互道保重,然后幸福地碰杯,干了。

回家的路上,接到一个驾车到北京去玩的朋友打来的电话,说正经过湖南,发现这里能买到板蓝根,问我要不要。我说要吧,接下来,他就问我要什么牌子的。

元夕,良辰美景,好端端一个“生查子”之夜,竟沦为“板蓝根”派对。板蓝根上一次大出风头,是1988年上海甲肝大流行期间。我记得当时上海有传闻说甲肝刚开始流行的时候,上海植物园里的板蓝根,连根带叶,一夜之间全让鸟给倒斥着吃了。

两次传染病流行,板蓝根都义不容辞地充当了超级稳定因素,尽管上一次闹的是肝,这一回闹是肺。“告诉你,照此逻辑——”一位曾亲历上海那次甲肝的酒吧老板盯着我说,“经此广州一疫,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至少是满怀希望地憧憬,板兰根可以治疗爱滋病!因为,正因为你我都不知道板兰根为什么能既可治肝又能疗肺,所以你我也不可能知道板兰根它为什么就不能治爱滋病。”

我们中国人和世界各国爱好和平的人们一样,都不爱生病,不过我们比较喜欢吃药。而且我们对药物——尤其是中药,向来具有“有病治病,没病防病”之共识。在此次“非典型性肺炎”恐慌中,医生最终是用什么药把患者治愈的,我不太清楚,不过,对于广大市民之“没病防病”,医生自始至终所能提供的可以满足我们对“药”之依恋的药方,除了醋以及把液态的醋加热转化成气态,再就是板蓝根把固态的板蓝根颗粒溶解为液体了。严格来说,醋不能算是药,即使是在一种非典型的情况下,好在我们向有“药食同源”的传统,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所以,醋和板蓝根在市场上一度脱销,实属情有可原,算是“尊医嘱”的一种比较极端的表现。所以,醋就先不去说它,但是板蓝根却是货真价实的药,虽不能当它是救命稻草,要紧的是把根留住。

至于板蓝根为什么能预防“非典型肺炎”,却没有没有权威人士或机构出来说过。而且,这药究竟要怎么个吃法,按何种剂量,都未曾得到过确切的“医嘱”。当然,如果你要求医生把他们开给你吃的每一种药的药理都详尽地解释一遍,他们大概会先建议你转到精神病科看看。再说板蓝根是中药,牛鞭为什么能壮阳?或许成年人都能站在直观的朴素唯物主义立场做出一致的理解,同理,人参为什么益寿,也没有人去问医生。

关于板蓝根,该说的人没说,该知道的人,似乎也不想知道。当然,凡涉及身家性命之事,都不好乱说,也不宜“乱知道”。

直到恐慌已过,才在远离广东的南京某报读到迄今最详细的“医瞩”:“板蓝根对一些上呼吸道传染性疾病有一定抗病毒作用,但并不太适用于非典型性肺炎。当然这不是说它没有什幺作用,因为‘喝了总比不喝好’,很多人也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服用的。”“板蓝根本来毒副作用很小,但是用的时间长了,就会积‘药’成疾”。

依然是不得要领。不过说的也是,“喝了总比不喝好”,事实上,我对什幺是“非典型性肺炎”也不太清楚。无论如何,反正我至今仍安全并且典型地活着。回顾我为期一周的非典型生活,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什幺食盐也有人抢购?盐能当药吃吗?近日惊魂甫定,不成想又大吃了一“事后惊”,因为前述想不通之事终于蒙知情人一语道破:盐里面有什幺?有碘。那个病,不是就叫做“非典型性肺炎”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