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孔学文傲然道,“我与姜御史当年一同进京赶考,同朝为官,交情匪浅,约定儿女长大后结为亲家。”
沈明理点了点桌子敲重点:“既然是孔大人做主定的婚,那关本王王妃何事?”
“她悔婚另嫁!”念及沈明理的身份,孔学文把难听的话咽了回去,一个劲的摇头叹气,仿佛家里出了有辱门楣的罪人。
“此言差矣,婚是大人定的,谁拍板谁负责,怎么能怪得到玉林头上,孔玉霜嫁到姜家,那是为了大人的颜面买单,可不是替姐姐出嫁受苦。”
话落,前厅陷入沉默,从未有过的角度,就连一直自我安慰的孔玉林都震撼不已,仿佛挣脱了某个枷锁,豁然开朗,是啊,婚不是她定的,凭什么就叫悔婚。
孔学文明显慌了一下,猛的站起身子色厉内荏道:“歪理邪说,父母之命子女听着就是,况且订婚后玉林不曾拒绝,在姜家小子出事后才悔婚另嫁,这难道不算趋炎附势,背信弃义!”
沈明理依旧不紧不慢道:“孔大人不必着急,坐下来慢慢说,你自己说的,父母之命大过天,玉林哪有能力反驳,只能躺平接受咯,例如大人对本王这个女婿不满,如今不也躺平当着淮南王府的老丈人,您反抗得了吗。大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却苛责玉林,她不自寻出路,坐等自己被父亲推入火坑吗?”
那可是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没在意的未婚夫啊。
孔学文张了张嘴,哑口无言,抖着胡子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把自己憋的面红耳赤。
他拿什么反抗当朝王爷啊!翅膀硬了不成!
忽然他再次哽住,所以大女儿找到王爷当靠山,翅膀硬了,立马悔了他定的婚事。
沈明理似笑非笑,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一锤定音:“没有替姐出嫁这么个说法,只有替父全面的事实,这补偿就轮不到玉林和岳母来了,孔大人既然知道小女儿嫁过去受苦,依本王看不如索性解除这门婚事,您自己上门负荆请罪才是大丈夫所为,把无辜子女推出去算什么正人君子。”
“不行!”孔学文坚持,面露狰狞,“这婚必须成!不然外人如何议论我孔家!”
沈明理耸了耸肩膀,望了眼外面的天色,起身道:“日头不早,本王就带王妃先行回府了。”
王氏率先反应过来,送他们出门,那叫一个神清气爽,还是王爷明事理,给她们可怜的娘俩撑腰!
回府的马车上,孔玉林含了一路的泪终于跌破眼眶,一颗颗争先恐后落在烫金的百褶裙面上,哭的非常克制,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注意到沈明理的视线,她用帕子擦了擦泪,含笑解释:“我只是太高兴了,父母之命,子女不可违逆,世人也将子女视为父母的所有物,必须唯命是从,今日听王爷一席话,我才松了下来,孔玉霜若真的嫁去姜家,那是全父亲的颜面,与我何干?我又何必愧疚难堪。”
沈明理点头:“就是这个理,谁订的婚谁结去呗。”
孔大人用父亲的身份压制孔玉林,事后还假仁假义地怪她没有拒绝,如今沈明理把王爷的身份摆出来,孔大人不也没有上蹿下跳以死相逼拒绝吗?
原文中淮南王府失势,身为老丈人的孔大人避之不及,飞快和孔玉林撇清关系,休了王氏将孔玉霜的生母扶为正室,他怎么不骂自己背信弃义,小人行径,怎么没有观众审判他自私恶毒,不过就是作为疼爱女主的父亲,他的所作所为都可以被轻松放过罢了。
“你也别信了那套退婚就在京城混不下去的鬼话,流言蜚语都是一时的,陈尚书府叔嫂私奔,丑事吧,风头过去这几年照样娶亲嫁女,留侯的外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惊世骇俗吧,耽误人家儿子娶亲了吗?只有活在框框条条里的人才会小心翼翼,怕这怕那,把名声看的比命重,外人的唾沫还没过来呢,自己就先吓死了。”
孔玉林想到方才恼羞成怒的父亲,声嘶力竭喊着绝不退婚的父亲,好像有刀架在他面红耳赤的脖子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爷深明大义,妾身受教了。”
回门后,沈明理去吏部上任,受伤的只是不能剧烈运动的腰,腿还是能行动自如的。
他身份贵重,旁人只敢敬着,给他派一些无伤大雅的轻松活计,沈明理不了解古代官场,老老实实苟了一阵,暗地观察细心揣摩,遇到不懂的就问,旁人就算敷衍也得回答他的问题,其中真假由他自己分辩,一段时日下来,沈明理收获颇丰,适应规则然后利用规则,在吏部混的如鱼得水,拿到了这三年中下层官员业绩考核名单。
他看到孔学文的名字后面只评了一个中下,微微挑眉。
一旁的主事忽然想到孔侍讲是淮南王的老丈人,于是不动声色地请示,是否需要稍微润色润色。
沈明理放下单子轻轻摇头:“该是怎样就怎样。”
孔学文那迂腐拧巴的性子,根本不是能拉上贼船的人,何必在他身上废人情留把柄。
这事不知怎么传到明帝耳中,从旁伺候的苏公公感慨:“先前淮南王眼巴巴地相中孔侍讲的女儿,求陛下赐婚,奴才还想着他迷恋美色,不料竟然公私分明,没娶了王妃就色令智昏。”
明帝掀了掀眼皮,老神在在,心道天阉之人如何迷恋美色。
因为知晓沈明理的致命缺陷,明帝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有意提拔将人放在面上,吸引各方火力。
沈明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顺势而起。
两月后,孔学文到底拉不下脸去退亲赔罪,执意把孔玉霜嫁入姜家,去伺候那个半死不活的姜秉文,承受姜家人的怒火,孔玉林回去添妆,随便给了副头面面上过得去就行。
孔玉霜和生母在外头长大,像她们说的,顶上没有主母压着,钱财不缺,无拘无束,只要伺候三天两头去留宿的孔学文,小日子可悠闲了。
孔玉霜因替姐,呸,替父出嫁被接回府中教养,学学规矩,生母柳氏依旧没来,视孔府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王氏没少为此骂骂咧咧,概因孔学文那点为数不多的俸禄全都给柳氏母子了,回家不交一点公粮,满府上下全靠王氏带来的嫁妆养着。
本想着让她们在外面逍遥一段时日,等孔玉霜到了出阁要身份的年纪,有是求她的时候。
结果来了那么一门所谓的退婚,孔玉霜身份有了,嫁妆有了,王氏现在越想越亏,气的直打哆嗦,半夜都得爬起来骂一声。
孔玉林嫁入淮南王府,根本瞒不住姜家那边,早就吱过声了,姜家见儿子迟迟不醒,物色不到更好的婚事,于是愤愤不平同意继续结亲。
孔玉霜这个关头嫁过去,肯定没好果子吃,做媳妇的本就难,若婆家有意刁难,丈夫半死不活,没有孩子指望,那日子可就难熬了。
但罪魁祸首是一意孤行的孔学文,可不是不愿跳火坑而另谋出路的孔玉林。孔学文挖了一个坑,孔玉林跑了,他又执拗地将另一个女儿推上去,把错都扣在不愿跳坑的孔玉林头上,自己一脸无奈心疼,打的一手好算盘,啪啪作响。
孔玉林添完妆,看着坐在镜前温婉可人的孔玉霜,也许是同病相怜,在这件事上,她们都是被父亲抛出去的牺牲品,所以多嘴问了一句:“你真要嫁过去?”
孔玉霜那天听了沈明理的话,觉得好像有理,但又想不清楚其中关键,回头懵懵懂懂道:“事关孔家颜面,我必须嫁过去。”
“孔家颜面?你在外边长大,还在意孔家颜面?”孔玉林觉得匪夷所思,孔玉霜连祠堂都没进吧?哪里来的家族归属感。
孔玉霜耐不住她诡异的眼神,结结巴巴道:“那,我不想让父亲为难。”
“他若真心疼你,就不会让你嫁过去!”
孔玉霜沉默下来,先前她认为自己替姐出嫁,怨怼有了去处,父亲只是出于无奈,可如今,她也分不清了。
“你要不想嫁,我可以帮你,我现在是淮南王妃。”孔玉林蠢蠢欲动,她未必有多喜欢孔玉霜,但能让父亲吃瘪,她就乐于见得。
孔玉霜连连摇头,耳坠翻飞:“不行,我得嫁过去。”至于非要嫁的理由,她说不上来,略带迷茫地拽着一枚玉佩,“若毁了婚事,外界如何议论我们家。”
被三番两次拒绝的孔玉林也恼了,恨铁不成钢地讥讽道:“看不出来,你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女竟然还在意外界流言蜚语,以往是怎么编身份糊弄邻里的?果真和父亲一脉相承。”
她们本就不是相亲相爱的关系,孔玉林不再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孔玉霜,出了小院直奔王氏的院子。
明日就是出阁之日,王氏忙的焦头烂额,一想到是为丈夫在外和别人生的女儿操劳,那就更加糟心了,揉着额头长吁短叹:“那小丫头,连声母亲都叫的不情不愿,真是造孽!”
孔玉林方才的气恼一下就消了,不疾不徐地上前为母亲斟茶,温声宽慰道:“左右就这一场,嫁出去就好了。”
王氏喝了茶,而后抓着女儿的手大倒苦水:“当初我真是瞎了眼,千挑万选嫁给你爹这个没出息的,十几年都不挪一下屁股,玉河年纪还小,你外祖致仕回乡,舅舅在外为官多年,关系远了,眼下青黄不接,还好女儿有出息,成了郡王妃,娘以后就指望你了。”
孔玉林笑笑,心想自己得加紧圆房,早日生下一儿半女,在王府彻底站稳脚跟。
被惦记的沈明理冷不伶仃打了个喷嚏,摇摇头继续和对面的老狐狸吏部尚书绕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