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顾正秋《十八拍兮曲虽终》有感
人生到了晚年,回忆便成了一种享乐,尤其是对于童年、少年的往事。那时虽然对一切还幼稚,充满幻想,但毕竟是最真挚、最纯洁、最快乐、最无邪。这就是我常常沉浸在上海戏剧学校生活回忆之中的原因。
“为什么一提起上海剧校,离不开顾正秋的名字呢?”是啊,小秋是我们“正”字辈公认的代表,我与小秋又有着不寻常的友谊和欢乐,怎么能不谈她呢?而她,也是一样,前些时候我读到她在台湾出版的《顾正秋舞台回顾》一书,许多地方写到我,其中还有一“好同学张正芳”的专门章节,记载了我们在京剧事业的道路上共同起步、共同奋斗中结下的纯真情谊,那真的把我带回到了甜蜜的青少年时代。而此心相通的人又何止是我们两人呢?先辈的老师见到我,也一定要问起她,二十多年前,我在拜荀慧生先生的典礼会上,梅兰芳先生见到我第一句话就说:“你在艺术上成熟了,也有了归宿,就是不知正秋怎么样了,十多年听不到她的消息了……”张君秋先生见到我也总是说:“看到你,就总想到正秋。”李洪春先生、宋德珠先生、傅德威先生、关盛明先生、王金璐先生、赵德勋先生……无论谁见到我总免不了问:“正秋有消息给你吗?”去年年初,我去香港探亲,但想不到那里云集了我们上海剧校的那么多老观众、老朋友,我在那儿几乎被包围了,而且都争先恐后地向我介绍小秋的情况,请我去听她的录音,看她的录像。谁能理解我坐在录音机、电视机旁的心情呢?《玉堂春》使我惊呼叹绝,《锁麟囊》让我悲喜交加,《汉明妃》令我声泪俱下……荧光屏关掉了,我的心却无法平静。是兴奋?是激动?是怀念?是辛酸……反正泪水总也止不住。小秋啊,人家都说你中断了舞台生活,我却看不出;人家又说你晚年生活中的遭遇使你衰老了,我更看不出!我看到的仍然是当年舞台上灿烂夺目的青春;我看到的是炉火纯青的表演艺术!京剧的艺术化到了你的身上,你也化到了京剧艺术之中,你不仅是扎扎实实地继承了梅兰芳先生的风韵,而且有机地将尚、程的特色化到了自己的身上。尤其是《汉明妃》一剧,你由剧本的结构、唱词唱腔到身段表演进行了不拘一格的突破、革新,由王昭君上场的“西皮慢板”到“冷宫”一场“二黄散板”转“原板”,再到“出塞”的载歌载舞以至煞尾一句唱中一连五个“鹞子翻身”的技巧,处处可以看到几十年来,你是在用心血浇灌着艺术之花,你奉献给中华民族的是一颗几十年如一日追逐民族艺术的赤子之心。真是“艺不惊人死不休”哇!你有“台湾梅兰芳”之美称,我想这绝非仅指你对于梅派艺术的继承,而且包括了你对传统文化的尊重和敢于推动戏曲艺术向前发展的开拓者的气魄。前些天看到了正秋以《十八拍兮曲虽终》为题的“正式告别舞台的几句话”一文,其中竟正式提出了“我这次在‘国家剧院’演完《新文姬归汉》后,就要永远卸下戏衫,郑重告别舞台”。我惊愕了。我虽没机会看到她的《新文姬归汉》,但确信她凝结在该剧中的造诣,然而,我们真正告别舞台的日子不应如此轻率地选择啊!不错,我们这一代已是花甲上下之年了,时有宿疾来扰,每搏一次,心力交瘁。可是想想故友们的期待,故乡观众的期待,看看京剧——我们的事业正走在十字路口当中,我们心事未了,死不瞑目啊!又悉正秋把自己告别演出“所获电视转播金20万元新台币全部捐出,其中10万元用作推展京剧基金,10万元用作老兵返乡基金。(注)听后不胜感慨,她把祖国、人民同自己的艺术生命紧紧融合在一起了!由是,小秋更不应草率地离开舞台。
1986年,我们“正”字辈同学自愿发起了纪念建校45周年的同学会纪念演出时,虽然仅演3场,但轰动了上海。演出后观众围在剧场外久久不散,而且都在打听着“顾正秋”“顾正秋”……正秋,这是你应当想象得到的呀!那么多期待你的观众,不亚于蔡邕的文化志业盼望着蔡文姬归来整理完成!同学们至今仍然在筹备着我们学校50周年的纪念演出,那一天是非你共同参加不可的呀!对于京剧事业,我们后辈的青少年虽然渐渐跟上来了,但是说真心话,对于京剧的振兴、发展,仅靠他们一代人远远不行,我至今留恋我们青少年时期的学习情景,就是总觉得这对晚辈的学习、继承仍是不可缺少的。因而,我们如能欢聚一堂,共叙我们别后几十年的艺术心得,切磋、探讨我们戏曲事业的继承和发展,在这个基础上联合一起共同演出,才是我们正式告别舞台的正式日子吧?正秋说的“希望有更多的后辈能在舞台上为传统献身,努力把国剧香火延续下去”。她的愿望就更有实现的可能了。“十八拍兮曲虽终,故友情兮音未绝,当知重得兮回长安,共聚欢乐兮胜当年。”
庆祝上海戏校正字辈同学舞台生涯45年纪念演出戏单,内含参加演出的正字辈同学签名册。
(张正芳,发表于1988年第8期《戏剧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