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1986年我们原上海戏剧学校“正”字辈同学毕业45周年纪念演出,竟似春雷一样,于丙寅之初,首先为故乡的京剧振兴带来了一股生气。2月25日至27日在上海大众剧场(即当年的黄金大剧院)演出,盛况空前,各场戏票,瞬间即空:未得票者,云集场外等退票达数小时之久。国内外的贺信、贺电如雪片飞来。有词云:“大众荟萃胜黄金,安得再度慰乡音?”
作为一个演员,最欣慰的莫过于演出的成功,而更令人欢欣的是,我们这次聚会不同寻常:“正”字辈同学们不沽名、不牟利、破陋习、重砚谊,体现了为振兴事业的一颗颗拳拳之心。
我们“正”字辈同学,现在遍布五湖四海,不少已享有盛名。论待遇,几乎都应为“高知”水平。如果相聚于沪,坐软席,乘飞机,住宾馆……那是理所当然。但这势必给国家增加经费开支。这次演出活动能向国家伸手吗?乞求别人赞助吗?
不!“正”字辈同学纷纷表态,纪念“正”字辈同学的舞台生涯,是振兴我们民族艺术的好事,是向海外同窗寄托情思,是为满足浦江父老观众的艺术欣赏的要求。我们应以主人翁的身份办事情,一不依靠国家拨款,二不要乞求于赞助,咱们应当自力更生,勤俭办活动。大家决定,一不坐软席,二不住宾馆,三不要伙食补助。来一个“正”字辈“回娘家”:食宿自理。就这样,不到半个月的时间,50多名“正”字辈的同学由京、津、苏、鄂、鲁、赣、川,聚集到上海来了。
接踵而来的,就是纪念演出的戏码、名次、牌位、场次等这个历来令人棘手的问题。特别是对于“正”字辈的同学来说,“昔日孩提艺未成,而今各自负盛名”,都是各地各团的“硬梁硬柱”,孰先孰后?谁高谁低?承担业务安排的孙正田、朱正雷、郑正学、刘正奎等同学开始很伤脑筋。然而,当大家发现了这一点时,都纷纷表示,45年前、我们都是在这里(现在的大众剧场,当时称黄金大戏院)初次登台,开始了我们共同的舞台生涯,那时谁讲过名次、场次、牌位?近半个世纪过去了,重聚一起,意义多大啊!想想事业,个人东西太渺小了。咱们还是保持童年时的友谊,遵照学校的规矩,名次先后、主演配演,一切服从业务组调动安排。王正屏同学说:“虽然都是‘正’字辈的,留在上海并不多,我只在上海当是主人,我先给大家唱‘开锣’!”正屏师兄作为“裘门”弟子,已享盛名,前不久在京演出,拒绝应得的高报酬,已成佳话;今天又自报唱“开锣”,一下子就给大家树立了一个好榜样。按照戏校的老传统,第一天的大轴应是武戏,而且必须阵容整齐,但我们都已年近花甲,怎样才能满足观众的要求呢?业务组提出要凑一台阵容过硬的《青石山》。张正娟(即张美娟)第一个响应,王正堃不顾患有双腿流火症和血压高症,扔下了手中的拐杖,表示应演关平,孙正琦摘下了高度的近视镜,表示再度与张正娟合作“出手”,刘正奎欣应周仓,孙正阳出校后40多年未接触该剧,大家则帮助他从头对起了王半仙的角色。还差一位吕洞宾,谁演合适呢?程正泰提出,演完《文昭关》下来,再赶一个吕洞宾,作为一个主演甘当配角,一下子就把阵容充实得棒棒的,真是鲜见的高风格啊!这时,同学们又说:“正芳在观众当中影响较大,从小就是学校主演,又是30多年来未同上海观众见面,要安排好她的剧目。”然而,在那样良好的风气下,我哪敢“特殊”,便主动提出:“正屏师兄开场,我演第二出,第三出换老生戏,末出武戏,完全合适。”关正明也是“正”字辈公认的著名演员,理应第一天同观众见面,但考虑正泰久不回沪,于是也主动把第一天让给正泰先演。由于大家不争名位,3天的剧目就顺顺当当地安排下来了。报上的演员名次也完全以出场顺序排列。观众感到非常新鲜,高兴地说:“这才是应有的好风格!”
我主演了头两场的《百花赠剑》和《霍小玉》,北京的朋友看到我在《奇冤报》一剧中也有名字,十分奇怪地问我扮演什么?说来也是趣话,那天议论到这出戏中的赵大嫂这一角色时,一时找不到别人,是我举手应了下来,同学们称赞我顾全大局,甘当绿叶其实甘当绿叶何止我一人?不过赵大嫂这个人物,我从未演过,还得“钻钻锅”。
1986年,张正芳在上海与黄正勤合作《百花赠剑》演出中留影。
本来,临时“钻锅”是很不妙的事。孙正阳就说过:“师哥、师姐,天南地北团聚一堂,我高兴,谁演什么我都陪着,可就是别让我‘钻锅’,时间太紧,砸在台上,这辈子就留下了笑柄!”可是,老同学多年不同台,各人有各自的戏,要合作,不“钻锅”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需要有一种献身的精神,一种团结的精神,尤其是有名望的演员要有为京剧的振兴放下架子,甘当配演的精神。于是,大家就大胆地“钻”起锅来了。我“钻”了一个赵大嫂,黄正勤、周正雯陪我演《赠剑》,孙正阳、黄正勤、朱正琴陪我演《霍小玉》都是临时“钻锅”。这样,孙正阳三天戏演五个角色,黄正勤三场戏演四个角色,真是勉为其难呀!但到底还是显示了相当的艺术水准,台下一点儿也没看出这是临时“钻”的。孙正阳扮《霍小玉》的鲍十一娘,一段数板就是满堂彩,黄正勤每出戏一上台,就使戏别开生面。
3天的演出圆满地结束了,广大观众热情地肯定了我们这次的演出活动。回想45年前,校长陈承荫(已故)、教务主任关鸿斌(故于台湾)等先辈,正是担心当时文化上的糜烂之风侵蚀民族戏曲,深忧戏曲事业后断无人,才力主革新摒旧,勤俭办校,培养出一大批戏曲人才。今天我们在新的时代里,发扬母校革新摒旧、勤俭办事业的好传统,继续为京剧振兴发挥各自的余热,这不仅是大陆上“正”字辈同学的愿望,一定也是海外的“正”字辈同学的愿望。我想,侨居海外的如沈正霞、关正良、宋正锡同学,尚在台湾的顾正秋、周正荣、刘正忠、张正芬、毕正琳、张正鹏、王正廉等同学,如果有条件,也一定会热情地参加我们这个活动的。这次他们没有来,但如果得知我们聚会的消息时,也一定会为大家高兴的。
(张正芳,发表于1986年4月刊《戏剧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