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之前,张正芳的主打戏是《杨排风》“四打”。可1959年之后,她觉得自己发胖了,不再适合表演这出剧目,于是,《百花赠剑》成为她的必演剧目。
“在丹东演的场次特别多。三天两头要应晚会,中央首长去朝鲜,经过丹东都要留下看戏。”1961年至1963年,张正芳至少一个月要演10次左右,3年就演了200场到300场,而这些场次里,《百花赠剑》边演边提高,已经从会、好,达到精的境界,所以受到观众欢迎。
1988年沈健瑾专场演出,其中包含张正芳亲授的《百花赠剑》。
沈健瑾写给张正芳的信。
《百花赠剑》原本是昆曲的常演剧目,在其他剧种中也有出现。据张正芳回忆,中国戏校原来没有京剧《百花赠剑》这个戏。她在丹东时,晋剧的丁果仙赴朝慰问在丹东休息,和丹东市京剧团艺术交流。张正芳看过晋剧中这个戏的演法后,深受启发。“时间不长,矛盾冲突较多,我就想着能不能借鉴一下,以昆曲的版本为基础,吸收晋剧的优点,改编成京剧版的《百花赠剑》。”
在改编的戏中,张正芳不仅对情节有所增删,也更着重于人物气质和内心层次的变化与体验。她说:“《百花赠剑》的好处就在于‘真情假意’,百花公主明明喜欢海俊又不敢说,只能通过表情、眼神流露出爱慕之情,情感丰富,技巧也多。”
她举了个例子:剧中有一段剧情是,二更天,百花公主带着女兵操练后归来,演员需要在幕布后念一句“内白”:“侍儿们,回庭者。”然后女兵上来8个人,呈斜胡同的队形。此时,百花公主出场,从女兵中间穿过,亮相时有一段翎子功。掏翎子、耍翎子,手指要从长长的翎子根部往前捋,继而停住,让手中的翎子尖只留6寸,然后手心朝上,手指捻住翎子往右翻转一圈后高抬过眉,亮一个很自豪得意的相。此时的潜台词是“我回来了啦”,同时用手捻住的那6寸翎子尖要耍一个小圆圈,以这样的舞台动作来配合她的内心独白。
她说:“要用眼神来表达内心活动,让无声表演和有声表演相衔接。”张正芳总会给学生解释究竟什么是“无声表演”。比如此时,百花公主的潜台词是“我回来了”,心中默念这个想法,然后要看看左右这些女兵,以示在看自己的队伍。眼神上,先看翎子尖;然后看左侧女兵,心里默念“嗯,站得很好”;再看右边的女兵,接着看前面的女兵……“这叫‘眼神上台阶’,潜台词是‘我很满意’,每个心里的字都会对应一个具体身段,这便是无声和有声的结合。也只有这样,身段和唱腔才是严格吻合,而不是各走各的。”
1983年中国民主促进会北京文艺界会员为少年儿童福利基金募捐义演,张正芳演出《百花赠剑》。这是张正芳到北京任教后第一次登台演出。
张正芳《百花赠剑》剧照,口衔双翎追杀时的舞台画面。
又比如,在百花公主发现海俊的那一段戏里,张正芳更是花费心思,总结出了“惊、怒、急、杀”四个字,并编排了全新的动作,组织了全新的锣经。这和她丰富的舞台经验是分不开的,更和她具有自己编排锣鼓和音乐的能力有关。
张正芳的颇费心思当然获得了明眼人的认可。一位老观众朱永康曾说过:“张正芳一出场,就把百花公主不可一世的威严亮出来了,上场后叫女兵退下休息,面部表现其仁慈之心;进宫突闻酒味儿,神色陡异,骤见海俊先惊后怒,又怒而生杀机;待海俊言释,观其人品,不像坏人,就情绪转缓;听说他是参军,心中生慕,由慕而爱,最后赠剑订姻。整个过程中,威、慈、异、惊、怒、缓、慕、爱,每个字都在眼神和表情上流露无遗,所以人说‘张正芳眼、脸都会说话’,她浑身上下处处都是戏,掌握准确的人物语气分寸,身法手眼步的运用达到极高的水平,真是美极了。”
张正芳《百花赠剑》剧照,偷窥海俊时的舞台画面。
在张正芳的舞台实践中,体会到对于花旦行当说来,“唱、念、做、舞”,以及“手、眼、身、法、步”的四功五法都要围绕“做”为核心。“做”就是表演,要演人物、演性格,所有艺术程式、艺术手段、艺术元素的处理,都要围绕这个核心展开,这也是张正芳的教学准则。因此,《杨排风》和《百花赠剑》这两出戏的教学,都让学戏学生充分展示出了光彩。当时的著名演员洪雪飞、沈健瑾都慕名向她学习,史若虚院长对此很是高兴。
张正芳《百花赠剑》剧照,右一为宋铁铮饰演海俊。
义演后合影,左起冯牧、梅绍武(梅兰芳之子)、张正芳、宋任穷、屠珍、丁至云、梅阡、叶蓬(叶盛兰长子)。
《百花赠剑》这出戏还挽救了一个学生——谷彤,她的父亲谷春章,在《红灯记》里演过磨刀人,也算京剧世家。谷彤进校嗓音条件差一些,得不到学院主教老师的重视。当时戏校的老先生孙盛文是学校的艺术监督,她找到张正芳说:“现在有一个学生面临甄别,如果专业再不能提升就要被退学了,你能不能挽救一下这个学生?”张正芳当即表示:“孙老师,我对学生一视同仁,只要本人肯下功夫,我就能给掰回来。”
谷彤的确是个“肯下功夫”的学生。张正芳想起自己学过的科学发声法,就让谷彤每天上早课之前提早半小时,也就是清晨5点30分,来找她练发声。果然,经过张正芳悉心的教导和学生自己的努力,谷彤的专业水平一下子就有了不小的提升。在毕业汇报演出时,一上场仅几个亮相,又在视察队伍这段过门中,以眼神上台阶的方式来表达她满意的心态,开口一段“四平调”,让孙盛文老师一看一听,就感慨地说:“张老师,你赏了孩子一碗戏饭哪。”
在一篇《张正芳育新苗》的文章中,朱永康记录了1996年郭睿玥的毕业汇报演出。郭睿玥是解放后上海戏校的学生,张正芳退休之后,在1995—1996年前后,又被上海戏校聘请教授《挂画》。当时,郭睿玥在学校学习青衣,由于社交能力较弱,并未引起学校老师的重视。但张正芳看过郭睿玥的表演后,感觉到这是个好苗子,就主动跟当时的王梦云校长请愿,希望由自己教授郭睿玥。
王校长有些为难:“郭睿玥学的是梅派。”
张正芳说:“什么派没关系,我觉得她的问题在于不会演戏,脸上不行,我教她个《百花赠剑》,让她学会怎么演戏,她要是能好好学,我能让她变个样。”
第二学期郭睿玥果然跟张正芳学起了戏,而且不负所望。朱永康写道:“她是上海戏校的尖子,有一条好嗓子和俊俏的扮相,幕内一声叫白已是满堂彩,出场台风亦佳,有角儿的风度。在张老师的悉心传授下,对上述几个字(威、慈、异、惊、怒、缓、慕、爱)的表演也颇有特色,如追杀海俊时的表情、圆场和蹉步,台下不时报以掌声,是一棵好苗子。然而究竟学的时间尚短,距当年张老师的演出还大有距离,她几个字的表演虽都点到,但未深下去,《定情》时一段(南梆子)很美,配以优美的动作是极吸引人的,但百花公主唱时不是卖弄嗓子,而是既保持威严又不失魅力,与海俊的动作充分利用锣经发挥荀派三大艺术‘服务对象、交流对象、合作对象’,使表演进入高潮,小郭在这方面还要多加钻研。不过她有本钱,只要循规蹈矩不断练功,成为一名优秀演员是完全有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