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上海。这四个字本身就是一部传奇。
齐如山说:“到上海唱红了,才算真红。”那时,没有一个名角儿不到上海,不敢不到。马连良、谭富英、叶盛兰、叶盛章、杨宝森等,带着他们的代表剧目和众多北派传统名剧纷纷南下,接踵登台。促使以上海为大本营的海派京剧有了新的发展,表演艺术日趋成熟,舞台形式更趋丰富多样,突出表现为麒麟童创始的“麟派”和盖叫天创始的“盖派”艺术的完善和成熟。观众的欣赏水平也逐渐提高,从看热闹到欣赏门道。同时,海派的连台本戏也增加了京剧的故事性。这一时期,“上海有6到9家戏院,4家游艺场,大京班同时演出京剧,从业人员达2000多人”。
这一时期,究竟留下多少故事?没有人知道。
梅兰芳,移居上海,一本《生死恨》,让上海观众泪挥如雨;而蓄须明志,息影舞台,更成为大写的民族高义。
程砚秋,在沪拥有大批戏迷。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程派”名剧《锁麟囊》1940年4月在上海黄金大戏院首演,阵容强大,程砚秋饰演薛湘灵,吴富琴饰演赵守贞,芙蓉草饰演胡婆,张春彦饰演薛良,孙甫亭饰演薛夫人,刘斌昆饰演梅香,当时轰动上海。
1986年张正芳与童年时期的老师吴富琴合影。
马连良与周信芳合演于上海天蟾大舞台,惊动沪上。周信芳,艺名麒麟童,创办麟派,雄壮刚健,酣畅质朴,苍劲浑厚,又富于生活气息,通俗易懂雅俗共赏。他的唱段从公子贵人到街头车夫,到处传唱。《明末遗恨》中,他饰演崇祯皇帝,以悲壮深沉的语调对其子女说:“世上什么最苦?亡国最苦!世上什么最惨,亡国最惨!”一字一句催人泪下,全场观众无不为之扼腕动容。
盖叫天,在上海大舞台演出《狮子楼》摔断右腿,又在医院碰上庸医接错了断骨;盖叫天一听说可能今后都无法登台,便毅然在床架上撞断了腿骨,要医生重接。为此,陈毅为之题诗云:“燕北真好汉,江南活武松。”田汉也有诗赞盖叫天:“断肢折臂寻常事,练出张家百八枪。”腿伤痊愈后,盖叫天又在更新舞台演出了头二本《武松》,从“打虎”一直演到“逃亡”,先后演了三个半月。堪称“活武松”。
……
张正芳说,学校吸取了北方科班基本功训练扎实的长处,学生入校先集中打好基础,选出“角儿苗子”,然后抓住所有南北名演员来上海演出的时机,重金邀请他们到校传教。
看好戏、看名角儿、看精华、博采众长,这些都是许晓初先生提出的主张。而且校董会里有好几位是剧院经理,这就为实现多看戏和看好戏的主张带来了方便。所以,只要有名角到上海演出,全校师生几十人便整队出发,集体观摩学习,从而眼界大开;重点学生更是每场演出必看。
每逢看戏时,上海戏校的学生们便统一着装,身穿阴丹士林布大褂,佩戴铸有引吭高歌金鸡的三角形校徽,同学们男生剃光头,女生大多扎小辫。两个一对排着整齐队形,从白莱尼蒙马浪路(今马当路)学校出发,步行到剧场,好多路人一路上止步观看这支队伍。
其中有时碰上知情者,便津津乐道地向人介绍说:“这是上海戏校的学生啊!他们学戏很快,不久就要登台演出了!”“格班小学生好整齐,格里小囡蛮守规矩格。”这些议论和赞扬声,在同学中间相互传递着、鼓舞着,老师们听了自然也很高兴。由于能看到好戏、好角儿,所以走路不论多远,没人叫苦喊累,而且戏看得很认真,同学们觉得,真是大开眼界,增添见识。张正芳说:“幼年学艺时的观摩,为我们以后取得艺术成就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校董中的金廷荪先生是黄金大戏院的经理,董兆斌先生是更新舞台的经理,这两个戏院专接北京来的名角儿,他二位又都是前台的负责人,只要学校提出要求,两位校董为了培养扶植后一辈,没有一位推辞的。因而从1940年到1945年,上海戏校的学生们不但看到了很多好戏,而且看到很多名角儿。在名角三天打炮戏后,许晓初董事长往往要和陈承荫校长,并其他几位有关的校董及关鸿宾老师等,相互研究该让学生们去学什么戏了。
研究妥当之后则由许晓初出面请名角儿吃饭,地点一般都在金谷饭店,因该饭店是校董事金信民和俞云谷二位合办的,收费可以低廉。如果请的是旦角老师教戏,张正芳和顾小秋便能参加。吃饭前先由学生拜见老师,然后就定下学戏的日子。凡来上海的名演员,见了“正”字辈学生,无不喜爱。
张正芳和顾正秋的回忆录里,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芙蓉草”赵桐珊老师,张正芳回忆说:赵老师见了我和小秋竟赞语不迭地说:“这样的学生,找都找不着,给不给酬金我都要教。”就这样,我和小秋很顺利地向赵老师连续学了《樊江关》(小秋饰薛金莲,我饰樊梨花)、《得意缘》(我饰狄云弯、小秋饰郎霞玉)、《乾坤福寿镜》(小秋饰胡氏,我饰寿春)等剧。顾正秋则记得赵师母做的北方面食很好吃。
1943年张正芳骑车留影。
因为空前规模的南北戏剧交流,上海戏校得以传承了很多名角的代表剧目:
张君秋老师教《汉明妃》《祭塔》;
宋德珠老师教《杨排风》《扈家庄》《金山寺》《擂鼓战金山》;
王瑶卿师爷和王玉蓉老师教《王宝钏》;
程玉菁老师教《棋盘山》;
芙蓉草老师教《樊江关》《乾坤福寿镜》;
萧长华师爷教《连升三级》《扫地挂画》;
郭春山师爷教《回营打围》;
马连良老师教《火牛阵》《骊珠梦》,即全部《梅龙镇》;
谭富英老师教《定军山》;
李洪春老师教《截江夺斗》《大名府》《小商河》;
丁永利师爷和王金璐老师教《林冲夜奔》;
瑞德宝老师教《天霸拜山》;
陈富瑞老师教《钟馗嫁妹》;
傅德威老师教《艳阳楼》《铁笼山》《状元印》《战濮阳》《四平山》;
杜富隆老师教《岳家庄》《八大锤》《虹霓关》;
李多奎老师教《目连救母》;
李盛泉老师教《断后龙袍》;
李盛佐老师教《盗双钩》;
殷金振老师教《时迁偷鸡》《打瓜园》;
赵德钰老师教《白良关》;
黄桂秋老师教《双官浩》《春秋配》《别宫祭江》;
魏莲芳老师教《凤还巢》;
吴富琴老师教《碧玉簪》《玉狮坠》;
周斌秋老师教《宇宙锋》;
朱传茗老师教《双思凡》《游园惊梦》《费贞娥刺虎》;
张传芳老师教《春香闹学》;
周传瑛老师教《雅观楼》;
梆子名伶四盏灯(周咏棠)老师教《蝴蝶梦》《大劈棺》《红梅阁》《阴阳河》《梵王宫》;
谷玉兰老师教《打杠子》;
值得一提的是老前辈陈桐云是荀慧生老师的师尊,当时已70多岁,拄着拐棍教学生们全部《儿女英雄传》《大英杰烈》《穆柯寨》《穆天王》《马上缘》《翠屏山》《胭脂虎》《玉玲珑》《浣纱溪》《下河南》《拾玉镯》《荷珠配》等刀马花旦骨子老戏。
尤其值得表一表的是上海戏校的昆剧老师郑传鉴先生,他请来昆曲“传”字辈朱传茗老师为顾正秋教授昆剧旦角的开蒙戏《思凡》。梨园行内有一句俗话,“男怕《夜奔》女怕《思凡》”。《思凡》是一出独角戏,一个人在舞台上通过唱念做舞,来塑造一个16岁不甘寂寞、冲破戒律下山还俗的小尼姑。朱老师在教授顾正秋时,考虑到张正芳刻苦用功,悟性又好,得不到实践锻炼的机会有些可惜。于是他苦思冥想,别出心裁地创作了《双思凡》——由两个演员同时饰演尼姑色空,一个由上场门上,一个由下场门上,上场门的演员右手拿云帚,而下场门的演员左手拿云帚。两个尼姑一正一反,所有的动作既要对称,又要一致。朱传茗老师安排张正芳扮演了左手拿云帚,从下场门上的色空。1941年,《双思凡》在上海黄金大戏院上演,新颖的形式,青春活泼的演员,扎实的功底,一时轰动上海滩,极受欢迎。
中华民国三十二年(1942)年12月20日张正芳在沪演出《蝴蝶梦》,其中“大劈棺”得梆子名伶“四盏灯”(周咏棠老师)亲授。
1982年张正芳和童年时期的老师、“四小名旦”之一的宋德珠合影。
在名角教戏的过程中,很多戏是名角在上海演出空隙中教授和学习的,老师们没有太多时间为学生们逐一指点。为此,上海戏校实践了一种“学生教学生”的模式。张正芳回忆,比如宋德珠老师教授的《金山寺》,只教了顾正秋和张正芳,于是在每天练功的时候,她俩也各带一个师姐妹,边自己复习,同时也还要把师姐妹教会。张正芳说,这种教学相长的学习方式让自己的戏越来越瓷实。
1989年,张正芳拜访童年时老师粉菊花。
几十位名家到校传教,亲自点拨。短短几年内,学生们看戏熏戏,对各种流派技艺博汲广受,这也是上海戏校培养学生成材的重要途径之一。每当这些剧目教毕学会,立即组织排练,进行实践演出,这样在名角们上海演出期满离沪北返之时,他们留传下来的优秀剧目,已经成为学生们经常上演、十分叫座的好戏了。相比之下,当时上海的另一所戏校“中华国剧学校”,虽然办学条件、资金等都超过上海戏校,但由于请不来众多名角,学生的视野、见识、戏路和舞台实践都不及上海戏校丰富,在后来的历史中,影响力便远远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