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羽,我和惜惜是真心相爱,你就成全我们吧。”
宋羽站在奶茶店咔咔作响的空调正下方,在室外温度高达五十度的情况下,这点凉风也聊胜于无。她盯着丁皓开开合合的嘴,呆呆出神。
当然,不是伤心。
刚刚在和林惜撕扯间,她左眼角的泪痣被抓破。泪痣吸收了几滴鲜血后,变得灼热发烫,滚烫的温度使得宋羽的脑壳有些眩晕。
见宋羽默不作声,痴痴看着自己,丁皓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得意。他是不喜欢男人婆一样的宋羽,但不妨碍他享受女人对他的仰慕。
但是
“宋羽,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直到我遇到了惜惜……我才知道真爱一个人的滋味。所以,我们分手吧。”
宋羽被丁皓的话恶心坏了。
说的好像她扒拉着渣男不放一样。
她耷拉着眼皮,灼热感不断加剧,完全打不起精神,于是像打发苍蝇一般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好的!我成全你们,愿你们渣男配绿表,天长又地久!”
说起来,宋羽想甩掉丁皓这个未婚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终于得偿所愿,她大大松了口气。
这门亲事是宋羽父母亲活着的时候定下的,当时丁宋两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不过四年前宋羽父母车祸身亡,宋家败落,两家就基本上断了联系。
但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丁家并没有解除婚约。
靠又靠不上,退又退不掉,宋羽索性把“未婚夫”丢一边,专心打工还债并养活自已。
“什么?”林惜不干了。
她从丁皓身后站了出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娇滴滴地抹着眼眶:“宋羽,你说我没关系,但不能说阿皓。我和阿皓只是相爱而已,真爱无罪!”
这个造型相当不错,宋羽终于抬了抬眼皮,欣赏了足足三秒钟。当然,林惜的话令她无比腻味,“既然真爱无罪,你们跑到我面前,求我原谅是几个意思?”
“嘁,哭一哭就可以被原谅?那杀人犯都不用死了。再说,林惜你有什么不容易?噢对,你一边和我闺蜜相称,一边和我未婚夫卿卿我我,是相当不容易。”
疼痛加剧,宋羽掐着太阳穴,口气很冲。
不过,两杯奶茶就能找到退婚的契机,怎么算都是自已赚了。
宋羽这才想起,她还一直宝贝样拎着奶茶。说起来也是巧,她昨晚答应请林惜喝奶茶,今天就在奶茶店撞破奸情。
罢了,巧合也好,故意也罢,无所谓啦。宋羽薅住林惜的头发,把奶茶当头浇下。
凶神恶煞的样子,镇住了奶茶店里的男男女女。
有些话,宋羽却不吐不快,“林惜,奶茶三十块一杯。喝了这杯奶茶,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是什么狗屁好姐妹!”
能从她宋羽身上刮下一杯奶茶钱,可见她是多么看重这个朋友!
可惜,她眼瘸!
黏嗒嗒的棕色液体沿着林惜的头发不断滴落,显得分外可怜。
“啪”!
宋羽抬手又给了她一巴掌。
虽然手疼,但很爽。
宋羽吹吹手心,忽略那可以忽略不计的疼,无视丁皓要吃人表情,认认真真说道:“听清楚了,我再说一遍。丁皓,我们的婚约解除了!这婚约本来就是长辈们的玩笑,就此做废!自此以后,我们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说完,宋羽无视丁皓晦暗的脸色,踉跄着走向奶茶店大门。
丁皓第一个回过神来,顿时脸色铁青。他从小家境优渥,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这辈子还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于是目光越发阴沉。不过,当看到前未婚妻踉跄的背影,最后一点不舍也消失殆尽。
“宋羽,女孩子还是软和点比较讨人喜欢。还有,丁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末世就要来了,你好自为之吧。”提醒一句,是丁皓最后的善良。
末世?
宋羽把防晒衣的帽子拉到最下,头也不回离开。
如果气温飙升算末世的话,那末世早就来了。
毕竟,W市有记录以来,三月份的历史最高气温不过二十八点四度。
起因是十天前。
十天前,一轮猩红色的太阳升起,把大气层染成浪漫的粉红色,像给地球披上了一件纱衣,引得无数天文爱好者疯狂。可随着全球气温飙升,疯狂变成哀嚎。
据小道消息,第一批逐日的天文爱好者中有百分之八十得了热射病,情况非常不妙。
紧接着各国的科学家站出来解释,说这是超级厄尔尼诺现象,并且警告民众,尽量不要直接照射这种太阳光,会增加患热射病的概率。
国家台更是滚动播放新闻安抚百姓,说今年春粮长势良好,丰收在即,并且在三天前统一调整作息时间,上班时间从晚上七点到凌晨五点,中小学以网课为主,错开了最热的白天。
也就是说,全国人民奉旨日夜颠倒。
新闻里一片和谐,网上却截然相反,麦苗枯萎、江河断流的消息屡禁不止。某些极端主义组织甚至叫嚣这是地球对人类的惩罚,末世即将来临......
其实末世不末世的对宋羽来说无所谓,反正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盛世也好,末世也罢,都是求生。
晚上七点整,猩红色的太阳敬业的垂在西山,气温四十五点六,地表温度七十二点一,踩在地面像跳非洲烫脚舞。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温度就跳崖似的降了五度,跟儿戏似的。
宋羽低声咒骂了一句,又觉得云层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些,像鲜血铺满天空,压抑到令人窒息。阳光穿不透厚厚叠叠的云层,却依旧热得人汗如浆下。
脑袋像被钢针扎穿,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宋羽咬牙硬扛,跌跌撞撞只想尽快回家。
“呯”,宋羽整个撞进路人怀里。
按住隐隐作痛的肩膀,她嘶声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你,没事吧?”
声音干净得如同泉水叮咚,关怀也恰到好处,宋羽顿时觉得这难耐的燥热和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没事。”说着微微抬头,木木瞥一眼,然后继续赶路。
走出去百米远,宋羽才迟钝的回过神来。
白,这是她对路人第一眼也是最直观的感受,对方的肤色白得让所有女人疯狂嫉妒。比肤色更白的是他形状姣好的唇,像脆弱易碎的琉璃,让人只想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
沿着苍白的唇往下,是上帝精心雕刻而成的下颌线,线条流畅,棱角分明。可惜路人的防晒衣帽兜压得太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宋羽窥不到全貌。
不过,回想撞击那瞬间触碰到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柔韧腰身,宋羽可以肯定,这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多么完美的“邂逅”。
可惜年轻美貌的路人病兮兮的。
可惜此刻的宋羽头痛欲裂。
堪堪站稳已经是极限,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
哪怕柔弱到不能自理的病娇美男是她的菜。
碰撞从发生到解决不到一分钟,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就此擦肩而过。裴远站定,回头睨一眼宋羽的背影,额前碎发掩下阴鸷的目光,嘴角勾起凉薄的弧度。
“宋宁?有意思。”
宋羽尚不知道自己被路人认错,她头痛得实在没办法,加上柏油路面烫得跳脚,只能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这是父母去世后她第一次这么......
奢侈。
到小区门口后,宋羽歪歪扭扭下车,心里感慨自已真特么敬业,头痛欲裂的情况下还不忘请假。不过此时的她脸色惨白如纸,湿透的碎发黏在脸颊,看着虚弱不堪。
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他好心地探出头来,“小姑娘,身体不舒服就及时看医生,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世界充满正能量!
宋羽一手撑着小区门口的雪松,一手撑着膝盖,笑着接话,“大叔,您真是个好人。我就是有点晕车,现在好多了。
要不是看这姑娘跟自家闺女差不多年纪,司机肯定不会多嘴。现在见她这么说,他挥挥手,一脚油门,车子疾驰而去。
出租车驶远,宋羽这才垮下脸来。去医院?开什么国际玩笑。她要有这闲钱,多攒点东西不香吗?
“放开”,奶声奶气,又老气横秋。
谁在说话?
宋羽茫然四顾,周围人来人往却没人多看她一眼,唯有树皮粗糙的纹理从掌心传来。
宋羽触电般收回手掌,又哆嗦着攥紧拳头。
“幻听,一定是幻听”,她安慰自己,肯定是脑袋太疼以至于出现了幻听,想着迅速跑进小区。
宋羽家所在小区原先是钢铁厂的家属院,房子是七十年代建的筒子楼,在当年那是相当的气派。不过八年前钢铁厂异地搬迁,紧接着又要修铁路,小区被拆得只剩下最后六栋楼,成了W市老破旧的典型代表。
楼道口左手边并排立着两个绿色的垃圾桶,边上有个枯瘦的身影弯着腰正在翻捡着什么。
“韩婶?”宋羽习惯性眯起眼——她有轻微近视,猜测对方是小区里以捡垃圾为乐的韩婶。
“嗬嗬”,韩婶挥舞着双臂,似乎想打招呼。
宋羽侧身躲过对方鸡爪一样的手指,捂着鼻子转身跑开。韩婶常年和垃圾为伍,身上的气味一言难尽。
踏上楼梯时她停顿了一下,一声极微弱的奶喵叫钻进耳朵,可有韩婶挡在楼道前,她迟疑片刻还是往家里跑。
她并没有多余的爱心。
宋羽家在三楼左手第一间,拧开泼过油漆的防盗门,首先看到的是堆到房顶的收纳箱,几乎把整个客厅全部填满。
宋羽有幽闭恐惧症。
不,也不能叫幽闭恐惧症。
四年前车祸发生的一刹那,父母不约而同扑到她身上,为她挡住了猛烈的冲撞。正是躲在这个父母用身体构建的密闭窄小的空间,宋羽才能成为那场惨烈车祸的唯一幸存者。
连参加救援的消防队员都说她的存活是一个奇迹。
宋羽知道,哪是什么奇迹,无非是父母以命相搏。
宋羽在车货当中活了下来,但从此以后她害怕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密闭窄小的空间才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全。
说来也怪,宋家在W市除了几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没有任何亲朋。好处是没人指手划脚,坏处是出了事连个撑场面的都没有。十八岁,正准备参加高考的宋羽只能忍着悲痛独自处理父母的后事,独自偿还巨额债务。
她把父母在市中心刚买的房子卖掉,搬回钢铁厂的老破小,努力学习努力打工,最辛苦的时期一连吃了小半年的清水挂面,直到年前才刚把债全部还上。
现在她在一家大型民营企业实习,实习期间认识了林惜,本以为找到了惺惺相惜的好闺蜜,哪知道……
好吧,宋羽其实没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痛苦。毕竟和林惜认识不过才几个月,能有多少真情?对她而言,攒钱把屋子塞满才是生命中的头等大事。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那滋味太难受了。
啪——
灯亮了。
宋羽穿过收纳箱中间的空隙,精准把自己丢进沙发。
“疼”!
她再也忍不住,颤抖着蜷缩身体,嘴角溢出痛苦的□□,眼泪跟着掉下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四周安静到可怕,她唯有抱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