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突然的变化,也使日本方面措手不及。经过斟酌,直到选定陈公博继任南京伪国民政府主席之後,又把“移尸”的细节作了妥当的安排,通知陈璧君急速赶到日本充当演员,这才在十一月十二日由南京伪国民政府成立一个“丧典委员会”,并发出讣告:“国民政府汪主席,痛于民国三十三年十一月十日申时在日本名古屋帝大医院逝世。倨生于民国纪元前二十九年五月四日巳时,享寿六十有二。谨于十一月十二日恭迎遗体回国成殓,择期举行国葬。”
这样的讣告,明眼人自然不难看出其中漏洞百出:怎么死亡的当天,没有任何电讯消息?怎么在日本不举行任何悼念活动?怎么国民政府不派专人到日本去迎接?等等疑问,不一而足。
于是,精心策划的“移尸”闹剧演出了。
十一月十二日上午九时,名古屋机场上,盛殓汪精卫的“临时棺木”实际上是一具空棺被抬上了专机,机内供奉着裕仁天皇特赐的菊花勋章和颈饰。亲临机场“送行”的高级官员计有:小矶国昭首相、重光葵大东亚相、近卫文麿公爵、东条英机大将等一百多人。在哀乐声中,“海鹣”号专机滑过跑道升空而去,接着又飞起了四架护航的战斗机。日本方面,这一场傀儡戏总算降下了帷幕。
南京方面,把“恭迎灵柩”的地点安排在明故宫内的军用机场上。这一天,南京戒备森严,机场四周、城内城外,都布置了防空炮火,一百多架战斗机,也都整装待命,随时准备升空作战。在机场上迎接灵柩的,有陈公博、周佛海、林柏生褚民谊等上千名大小汉奸。或许是由于天气奇冷,也许是他们心里更冷,只见大小汉奸们一个个脸皮灰白,嘴唇发黑。全身瑟瑟发抖。
中午,从日本空运“灵柩”的专机“海鹣号”还没有飞临南京上空,空袭警报却拉响了:美机轰炸南京!在机场迎接“灵柩”的大小汉奸们惊恐万状,躲开不是,不躲开危险,万一美机在空中将“海鹣号”击落,事情就更糟。幸亏那天的空袭只是一般的轰炸,美机并没有与“海鹣号”遭遇。下午五点三十分,空运“灵柩”的专机和四架护航机先在紫金山上空盘旋一圈儿,才在明故宫机场顺利降落。
军乐队奏起了哀乐,陈公博等一批大汉奸慢慢迎上前去。机门开处,第一个走下来的就是陈璧君。大家向她慰问,她却面挟重霜,一言不发,怒目而视,挥手叫众人闪开。在这样的时刻,却要她出来充当一个演员的角色,也难怪她不高兴。
陈公博等人登机护棺下机,放进灵车,然后四百多辆大小汽车组成的车队进光华门,经中山路、新街口、中山北路、鼓楼、保泰街,兜了一个大圈子,将近一小时后方才到达伪国民政府。灵柩先在“别室”经过“大殓”,穿上长袍马褂,佩上大绶,别上勋章,覆上青天白日旗,装进一具早就备下的楠木里,这才停灵于大礼堂,接受吊唁。
用不着多说,从日本空运来的,当然是一具空棺。在礼堂接受吊唁时的尸体,才是真的。
按照讣告,原来是打算为汪精卫举行“国葬”的,但是陈璧君坚决反对,主要是怕场面搞得太大了,会招徕美机轰炸。为此事伪国民党中央召开第一百四十二次政治会议,会上陈公博问陈璧君:汪精卫可有遗嘱?陈璧君回答说没有。因为根据汪精卫的吩咐,《最后之心愿》是要等二十年后才能公布的。陈公博感到太意外:汪精卫并不是暴病而亡,怎么可能没有遗嘱呢?周佛海却在一旁暗暗窃笑:“这个傻瓜,还被蒙在鼓里呢!”
陈公博提出要为汪精卫举行国葬的建议,立刻遭到了陈璧君的严词拒绝:“不要国葬!汪先生生前就不同意国葬。他关照过:只要在紫金山的梅花岭上择一块风水地,搞一个坚固的坟墓,长眠在中山先生的身旁就可以了。在墓前的石碑旁边,再立一块矮碑,刻上先生最喜欢的《咏梅》诗。墓碑上只刻‘汪精卫之墓’五个字,别的头衔一概不要,就连‘先生’二字也不要。别的你们都不要管了。听明白了吗?”
她拿出汪精卫以前写的《咏梅》诗手稿:
梅花有素心,雪白同一色;
照彻长夜中,遂会天下白。
诗文写得并不好,却是汪精卫自吹自擂的得意之作。陈公博见陈璧君一切自有主张,不便于多说,把《咏梅》诗收进皮包中,第一百四十二次政治会议就结束了。自始至终,只有陈璧君和陈公博两人的对话。会议决定:“汪精卫灵柩葬于梅花山,暂时不举行国葬”。
梅花山在紫金山中山陵西侧,明孝陵的前面,山上遍植梅、柏、桃、樱、枫树,风景秀丽。
陈璧君又坚持要用六十四抬“京杠”把棺木抬到山顶,为此“丧典委员会”只好发急电用专车把京杠从北京送来。一切就绪,择定十一月二十三日出殡。
那一天,天气晴朗,但是特别寒冷。清晨六时,陈公博等就到伪国民政府举行了移灵祭奠仪式,宣读了祭文,七时整起灵,由一名骑兵军官骑着黑马手执开道旗在前面开道,后面是两排手执国旗、党旗的骑兵,接着是军乐队、花圈队,灵车用八匹白马牵引,棺木上覆着伪国民政府的的国旗,后面是送葬的政府官员和军校的学生们,送葬的队伍,一共五万多人,浩浩荡荡,走了三个小时,方才到达梅花山下。
梅花岭从山麓到山顶,扎满了黑白布球,沿路还搭了几座松柏牌楼。墓穴的正中,挂着“汪主席之墓”的黑布幔,四周则是密密麻麻的挽联,日本“大使”谷之正、侵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等大小官员及汉奸们依次排列成行。棺木用六十四杠抬上山顶以后,十点三十分,举行安葬典礼,由陈公博主祭,把“国旗”、“党旗”覆盖在汪精卫的棺木上。十二时正,举行入葬仪式。
陈公博、周佛海、初民谊、林柏生、陈君慧、陈春圃等人站立在棺材的两边,每人手执一条系在棺材上的黑带子,舁棺入墓。
汪精卫的棺材,是用上等楠木做的,就这几个人,就这几条黑布带子,怎么可能“舁棺入墓”呢?原来这也是一场戏,“舁棺”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棺材的下面,有许多力夫扛着,从上面看起来,只见棺材由几条黑布带拽着,就慢慢儿地放进墓穴里去,而且放得平平稳稳的。
入葬的最后一节是“铲土”,按例由死者亲属也就是陈璧君和她的子女们先撒第一锹土,然后由陈公博等大汉奸撒第二锹土,最后由小汉奸们继续铲土,象征性地把墓穴填满。把题有“汪精卫之墓”五个大字的石碑竖在墓前,整个仪式就算完成了。真正的建墓工程,当然还得慢慢儿进行。
按照计划,汪精卫墓的设计大体上仿效中山陵的模式,工程浩大,耗资达五千万元之巨。汪精卫尸体入葬以后,陈璧君生怕将来有人掘墓鞭尸,别出心裁,吩咐在建墓的时候,将五吨碎钢材掺进混凝土里,浇成一个特厚的墓壳。她满以为这样就能让汪精卫的尸骨永存了。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十四个月,抗战胜利了,而汪精卫的《咏梅》诗碑刚刚刻好,还没竖立,整个陵墓则只浇灌了钢筋混凝土的墓壳,地面建筑还没动工。
这时候蒋介石还在重庆没有“还都”。一九四六年一月中旬,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在南京黄埔路陆军总部召开了一次特别会议,出席的只有陆军总部总参谋长肖毅肃、南京市市长马超俊、陆军总部工兵指挥部马崇六、七十四军军长张灵甫及南京市宪兵司令部负责人等。何应钦宣布开会以后,只说了这样几句话:“委员长不久就要还都南京。可是汪精卫的坟墓居然还在梅花岭,和中山陵并列,太不像话了。如果不除去,委员长一定要大发雷霆,今天请大家来,就是商量一个拆除汪逆坟墓的妥善办法。这事情要办得干脆利落,还要绝对保密。汪精卫毕竟是个国民党的元老,如果消息传出去,人家会说委员长容不得一个政敌的尸骨,那就不好了。具体办法,请诸位研究吧。”
何应钦说完这几句话,就走了。一切由与会者便宜行事。七十四军工兵指挥官马崇六说:“我已经去调查过,汪逆的墓是用钢筋混凝土浇灌的,十分坚固,必须用大量的炸药才能炸开。最理想的办法是:先做好一切准备工作,然后在一个晚上突击完成,这样才能作到人不知鬼不觉,不留一点儿痕迹。”
会议决定立即投入准备工作,爆破炸墓工作定于一月二十一日晚上进行,由七十四军五十一师工兵营用一百五十公斤TNT炸开墓盖,先在报纸上发布陆军部队要试炮的公告,由宪兵部队负责从一月十八日起对该地区实施戒严,到了一月二十一日夜晚,梅花山四周响起了陆军“试炮”的隆隆响声,工兵们在墓盖底下装进了炸药,点燃引信,一声巨响,墓盖炸开,露出墓室。马崇六命人劈开棺材,发现经过防腐处理的汪精卫尸体穿着长袍马褂,头戴礼帽,肩披红色绶带,基本上保存完好,只是脸色青中发黑,分明是中毒死亡的征象。在他的马褂口袋里,除了陈璧君用毛笔在一张三寸长的纸上写的“魂兮归来”四个字之外,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如下一首诗:
心宇将灭万事休,天涯无处不怨尤;
纵有先辈尝炎凉,谅无后人续春秋。
据分析,当是汪精卫在临死之前的“绝笔”。这首诗,从文采上看,倒是比他自鸣得意的《咏梅》诗要高明得多。
马崇六下令用吊车把棺木和尸体一起吊到卡车上,当夜就运到清凉山火葬场火化。火葬场的人员全部调开,由工兵将汪精卫连同名贵的楠木棺材一起送进火化炉焚烧。四十分钟以后,化为灰烬。
梅花山上原来汪精卫的墓穴用推土机推平以后,连夜建造一座事先准备好的翘角亭子,天亮之后,就拼接完毕。从此一代奸佞的坟墓即在梅花山消失,只留下这座亭子,供游人休憩。后来又在亭子的南北两面铺了石子小道,道旁栽种了花草树木。凡是去谒中山陵的人经过此地,如果不知道曾经有过这杨一桩公案,又有谁会想到,这里就是汪精卫的墓地呢?
最后还要补充一笔:汪精卫死前死后,施旦一直都在他的身边护理、守灵。开吊以后,改由陈璧君守灵。那一段时间,陈璧君知道汪精卫一死,即便伪政权还能存在,也不会有她的好日子过,因此脾气十分暴躁,对守灵的人,动辄发火,连她的妹夫褚民谊都被她骂得狗血喷头。施旦瞅准了时机,趁她离开灵堂的时候,也曾经身着丧服到灵前最后祭奠了一番。为躲避陈璧君的谋害,她没有参加送葬的行列,就带上汪精卫生前的物品以及送给她的财物,更名改姓,逃到香港去了。他在香港定居以后,还将汪精卫的衣物做了一个“衣冠冢”,终生守墓,没再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