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27日下午3:50~5:10
季羡林:我收藏的书画大概464幅。
蔡德贵:听说香港的饶宗颐先生明天来看您。他在故宫博物院举办自己的书画展。
季羡林:饶宗颐能画画的。那个人是多才多艺啊,书画都很好。
蔡德贵:香港绝对没有人能够超过他,恐怕几十年,上百年也出不来这样的人物了。
季羡林:香港不可能。
蔡德贵:您是接着讲呢,还是我有几个问题先核实一下。
季羡林:你问吧。
蔡德贵:张明老,我跟他叫张明老,就是张蔇,他的父亲不是和您叔父都是黄河河务局的四条汉子之一吗?他提供过一个信息,说衍圣公孔德成先生,他给您写过一副对联。
季羡林:对。
蔡德贵:他告诉我,衍圣公平常给人写字,惜墨如金,一般是写四个字,给您写过一副对联,是十四个字:文章到处精神老,学问深时意气平。
季羡林:嗯。对。
蔡德贵:这个对联不是衍圣公自己的东西,是不是清代一个诗人的诗句?张明老说季先生的面子太大了,他一般给人写字都是四个字,无论多么大的高官,都是四个字,给季老一写就写十四个字。
季羡林:不知道。
蔡德贵:我查了一下,清代一个叫石韫玉的诗人,是石韫玉一首诗的两句。
季羡林:哦。
蔡德贵:您上次说过,《论语》是中国的《圣经》。
季羡林:那是比喻吧。
蔡德贵:这个比喻,现在好多人都愿意这么比。您小时候是不是也受过《论语》的影响很大?
季羡林:反正念过。不是《论语》,我这个叔父,就是理学那一套,不纯粹是《论语》。理学,你知道这个啊。
蔡德贵:对。
季羡林:叔父的理学是讲究形式主义的一些玩意儿,什么念《孝经》啊,搞那个东西。这个与学问无关的,叔父并不研究什么学问,不认为有什么学问,他也不研究什么学问。
蔡德贵:但是他对宋明理学还是很熟的。是吗?
季羡林:就是他喜欢理学那一套。
蔡德贵:您个人受理学的影响,积极的消极的都有吗?
季羡林:积极的(影响),没有什么东西。
蔡德贵:但是,朱熹的理学,在宋代的理学里面,您对他的评价是很高的啊。
季羡林:朱熹恐怕不但是中国儒学史上,孔子以后第一人,你找不出来啊。那个郑康成,比不了他。当时这个旧社会,不是考八股文吗,八股文一般都是从《论语》出一个题目,《论语》的解释很多,而且规定是根据朱熹的解释,规定以朱熹的注释为最权威。当时科举考试,就是念朱熹的集注。
蔡德贵:朱熹有个《四书集注》。
季羡林:《论语》当然有好多解释。
蔡德贵:不像郑康成,从字面上,是从音韵、训诂方面解释,而朱熹是从思想上丰富了孔子的思想。
季羡林:对。《朱子语类》,我翻过一遍,很大的。我找什么呢?朱子的学问非常博,印度的什么都讲到了,梵文,好像梵文都讲到了,朱子这个人在中国思想史上是个大人物,我认为孔子之后没有比得了他的,论影响啊。
蔡德贵:那您怎么看孟子呢?孟子是称为亚圣的。
季羡林:孟子的亚圣是因为指从孔子之后,离孔子最近的思想家。孟子在学术上没有什么发展。孟子文章写得好。
蔡德贵:《孟子》七篇几乎都是优美的散文。
季羡林:“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蔡德贵:您背好多啊!他是不是对孔子的仁的学说,发展为仁政了?
季羡林:可能。
蔡德贵:那您对王守仁怎么评价呢?
季羡林:王守仁好像与正宗理学不一样,有点离经叛道的味道。王守仁,反正过去搞八股文,以朱子为主,离开朱子没有八股文,王守仁应该是一个思想家,有创造性的思想家。孟子啊,没有什么发展,一个仁义,就是仁义而已矣,就是仁义。
蔡德贵:王守仁的东西您读过吗?《大学问》、《传习录》等。
季羡林:读过,一点。读得不多。
蔡德贵:《朱子语类》,朱子的东西,翻过一遍。
季羡林:翻,我是从里边找材料。因为我对理学啊,那时候有反感。
蔡德贵:那时候您对理学很反感,就是因为它太烦琐、太形式主义吗?
季羡林:就是我叔父的那一套。
蔡德贵:叔父的那一套,会不会不能全面反映宋明理学呢?他用的是不是正好是形式主义中的那些呢?
季羡林:他就是,反正当时啊,八股文在科举时代,朱子注是最主要的,因为那个《论语》的解释好多了,以朱子注为主,不能离开朱子的注,所以中国思想界,朱子的注释统治的时间最长,有几千年,有2000年吗?
蔡德贵:不到,近1000年吧。南宋开始的。
季羡林:对。
蔡德贵:北宋是张载。您对张载很重视啊!您写过文章,称赞他的天人合一,民胞物与。
季羡林:张载这个人是个有创造性的思想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万世开太平,这种话,朱熹这派的学者说不出来的。为万世开太平,这个气魄多大啊!我就主张这个天人合一。
蔡德贵:儒学发展到后来大陆所说的新儒家,就是对熊十力、冯友兰、梁漱溟,您怎么看呢?
季羡林:还有那个台湾的南怀瑾。
蔡德贵:南怀瑾晚,他比您还小的。钱穆、牟宗三,都是到了台湾。还有香港的唐君毅,唐君毅与张岱年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同学,大概是。
季羡林:这新儒学没有什么新地方啊,它在哪个方面有发展啊?有发展,应该说是学习马克思主义,大概马克思主义他们还是看的,信不信是另外一回事,读是一定要读的,不会不读的。
蔡德贵:这些人,您最熟的是梁漱溟先生了吧?
季羡林:梁漱溟是这样子,《毛选》第5卷没有出来,《毛选》第5卷第一篇文章,我记得是梁漱溟和毛泽东辩论,你看过这篇文章吗?
蔡德贵:《毛选》第5卷出来了,出来以后又收回了。我还保存过一本。
季羡林:我大概也有过一本。我当时对梁漱溟啊,非常佩服。有骨气。中国的士,祢衡骂曹,这个中国的士不简单,都是提着脑袋的,那个不是好玩的啊。所以中国的士,中国的侠,上次我跟你进过的,这两个概念应该好好研究研究,与中国文化是分不开的。这个中国的士,绝对不是现在西方的知识分子。
蔡德贵:梁漱溟是一个“士”。
季羡林:梁漱溟是士。当年那个祢衡骂曹。
蔡德贵:您的老乡傅斯年,在国民党时期也是士,他敢骂蒋介石。在台湾,台湾大学的事情,蒋介石说,那里的事情我管不了。
季羡林:对。
蔡德贵:他也是个士。
季羡林:嗯。
蔡德贵:说到傅斯年,您进北大以前应该与他有联系的。
季羡林:联系啊,也没有什么联系。因为他是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所长,研究中国学术史不能不讲这个所,所长就是傅斯年。那时候,我记得,我写过一篇文章《浮屠与佛》,就发表在那个所的季刊上,那里面印的错误多极了。
蔡德贵:印刷质量不行啊,是不是因为用的外文很多啊。
季羡林:那个也有关系,当然,也是。就是错误极多。
蔡德贵:错误极多,但是影响也极大。
季羡林:当时那个杂志,是权威性的啊。
蔡德贵:是不是胡适对这篇文章评价极高啊。
季羡林:他觉得还行。
蔡德贵:生经一证,确凿之至,是这篇,还是《列子与佛典》呢?
季羡林:那是《列子与佛典》。因为那个《列子与佛典》,一篇平平淡淡的文章,实际上解决了中国哲学史上的一个问题,《列子》的来源问题,怎么回事。也不能说我的那篇文章,有多么深刻。关于这个《生经》,佛典里有《生经》,这个《列子》里的《生经》与佛经里的《生经》几乎完全一样,证明《列子》是抄佛典的。胡适仓仓促促要走,到南京去,他写没有写,我不知道,说《生经》一证,确凿之至,不但确凿,而且确凿之至。这是胡适上南京以前(说的)。
蔡德贵:好像写过。
季羡林:写没有写,我不知道。反正是这八个字。
蔡德贵:《列子与佛典》,也是在这个季刊上发表的吗?
季羡林:不是,首先发在什么地方,我忘记了。我自己对这篇文章比较满意的。因为它解决了一个实际问题。
蔡德贵:是特别满意吗?
季羡林:也不是特别满意,是比较满意。它解决了一个实际问题。中国哲学史有《列子》,《列子》是怎么回事,上边讲了一下,《列子》是抄《佛典》。这个,就是“藏”,《道藏》、《佛藏》,现在不是编《儒藏》吗。“藏”是这样子,实际上都是抄的印度。《道藏》是抄《佛藏》,《佛藏》就是抄印度。
蔡德贵:梵文、巴利文的佛典里面,也有“藏”这个说法吗?
季羡林:巴利文里面,当然不用这个字了,但是(意思有了)。当然,这个历史事实,就是释迦牟尼逝世之后,很容易理解,弟子说,我们大师不在了,弟子聚会,聚会,为什么开始说“如是我闻”,就是我当年从老师释迦牟尼那里听说的。
蔡德贵:是不是所有的佛典开头都有这样的一句话?
季羡林:大概都有。就是我这样从老师那里听说的。
蔡德贵:刚才梁漱溟先生好像还没有说完。您特别佩服他的骨气。
季羡林:中国文化书院,后来这个,是这么回事。他原来是院务委员会主席,他不做了,我就接他的位置。院务委员会,就是(书院的)最高领导,任命院长的。所以我对梁漱溟崇拜,主要是他与毛顶,不容易。我不是有一句话吗?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
蔡德贵:梁漱溟是不是全说真话的?
季羡林:也不一定全,一个人,一生全说真话的人,不会有的。
蔡德贵:您与梁漱溟有来往吗?除了在文化书院。
季羡林:没有来往。我比他低一辈的,晚一辈。
蔡德贵:您跟张岱年先生是同龄的。
季羡林:我们算是同辈的。
蔡德贵:那冯友兰先生,也是老师辈的。
季羡林:那当然了,他是清华大学文学院的院长。我是学生。
蔡德贵:当时在学校里,《清华园日记》里面,没有提到与他有来往。
季羡林:我跟他在校没有来往。
蔡德贵:还有,您曾经用过季宝山的名字。
季羡林:嗯。宝山。
蔡德贵:山是哪个字呢?就是大山的山啊?
季羡林:嗯。
蔡德贵:用过多长时间呢?
季羡林:没有用过多长。
蔡德贵:济南开始用这个吗?
季羡林:没有。在我们临清,原清平县,官庄的季家这个姓很少。我们那个王里长屯,是季姓集中住的地方。我小的时候,给老祖宗上坟,到王里长屯,三代、四代、五代的,还去那里上坟。往南走,就是江苏北部,有个季振宜。再往南,这个季姓就不见了。到浙江、福建、广东,就没有了。
蔡德贵:季姓是山西洪洞县过来的。
季羡林:传说是,我跟你已经进过了,大概明代一次大移民。
蔡德贵:宝字辈,王里长屯也有啊?
季羡林:不是。宝字辈,就是这个官庄有。这林字辈啊,王里长屯开始的,大哥叫元林,元林,第一个林么。(官庄)宝字辈,就我们两个人:一个季宝庆,一个季宝山。
蔡德贵:到济南以后就是林字辈了。
季羡林:到济南以后,叔父就林字辈了。林字辈,我给你讲过,很有意思,叔父当时起了一个慕林,一个羡林。请了一个老师,大概私塾老师,这个老师,我感激他。他选了个“羡”,没有选“慕”。要是叫季慕林,那就麻烦了。上海话骂人,阿木林。这个“羡林”,声音响亮。后来我给你讲过,给小孩起名啊,不一定要有什么意义,首先是要响亮。字音要响亮。我就讲,这个慕林跟羡林,大家一般耳朵一听,“羡”响亮,“慕”,阴沉。
蔡德贵:这个老师您也不知道,没有见过。
季羡林:嗯。
蔡德贵:济南上学就使用季羡林这个名字了。
季羡林:嗯。我在临清都说有老师,我不记得念过书。说一个,老师姓马。
蔡德贵:马景恭。
季羡林:哦。马景恭,马景恭这个人是有的。我们那里没有小学,也没有私塾。怎么说他是我的老师,不知道什么地方,没有小学,没有私塾,哪里有什么老师啊。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蔡德贵:是不是学过几个字啊?
季羡林:不知道。
蔡德贵:您和师母结婚是1929年。是哪一个月呢?
季羡林:不记得了。
蔡德贵:您结婚的时候,叔父的朋友庄子正的父亲庄老伯(庄凖卿先生,他不在河务局工作,在哪里工作,您不知道,他和叔父季嗣诚关系非常),虽然不是专业画家,但是业余爱好,也喜欢舞文弄墨,为了表达对您新婚之喜的祝贺,给您画了一幅很大的牡丹花,上面还有两只白头翁,象征白头偕老之意。
季羡林:对。我给他刻了一方图章,送给他。
蔡德贵:那时候您经常刻图章吗?
季羡林:那时候经常刻图章,我叔父能刻图章,我受他的影响。我刻图章啊,没有什么天才。
蔡德贵:您刻过的图章,现在有留下的吗?
季羡林:有一块,就是我的名字,就是“季羡林印”,我自己刻的。现在不用了,放在13公寓。
蔡德贵:您在《病榻杂记》里提到的荷四姐,是师母的妹妹?
季羡林:嗯。
蔡德贵:他们的排行,和您在临清一样,也是大排行吧?
季羡林:嗯。我那个夫人,比我大8岁。
蔡德贵:大4岁吧?
季羡林:大概大8岁。因为她行三,这个荷姐行四,夫人的妹妹,我也叫她姐姐。大概大8岁。
蔡德贵:病榻杂记里的美人是荷姐的亲姐姐?
季羡林:是老二。
蔡德贵:老二叫彭冠华。
季羡林:叫什么华,不记得了。
蔡德贵:四姐,也叫荷姐。她名字叫彭蓉华,后来因为蓉字的草字头据说不好,便改为彭龙华。刘永泰先生不就是荷姐的儿子吗?
季羡林:对。
蔡德贵:您的婚礼在哪里举行的?
季羡林:在济南,佛山街。我们原来租住佛山街柴火市,后来往南搬了,就是自己买的房子,搬到南边,就是73号。搬家以后,在那里举行的婚礼。办酒席,还搭天棚了,(亲朋好友参加的)人数不少,因为婶母的马家,在济南是老户、大家。
蔡德贵:那时候,您高中的成绩,在佛山街远近已经很有名了吧?王寿彭已经写了对联和扇面了。
季羡林:我记得是。
蔡德贵:大户人家的婶母这边,也给您操办了。搭天棚就在院子里吗?
季羡林:院子里边,搭个天棚。
蔡德贵:那时候坐轿子吗?
季羡林:那时候没有轿子。原来同时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后来我搬到南边来了结婚,结婚以后,也不到原地方去了。没有坐轿子。
蔡德贵:庄凖卿先生给您的画,您还保存着吗?
季羡林:那就不知道了。那时候,我住在南屋,叔父和婶母住在西屋。
蔡德贵:有北屋吗?
季羡林:有北屋,东屋都有。还有二门。东屋一进门,一个小院就是西屋。
蔡德贵:您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啊?
季羡林:我的胃坏过一阵子。
蔡德贵:什么?
季羡林:胃溃疡。
蔡德贵:什么时候?
季羡林:在清华大学上学的时候,有胃溃疡。那时候,也不知道是胃溃疡,一吃东西,就想吐。后来是杨振声告诉我,说那是胃溃疡的。我也没有管它。不知道怎么就好了,没有治过,再也没有犯过。
蔡德贵:您心脏是不是老早就查出来了?1962年就有心脏病了。听说您去西藏,机票都买好了,是因为心脏病吗?
季羡林:去西藏,那倒不是因为心脏病,而是因为年龄。我跟任继愈,我们两个决定好了,大夫说,先把季羡林给我扣下,过了不久,又通知任继愈说:“你啊,也别去了。”哪一年,我记不得了。不是五十多岁的时候,晚一点啦。
蔡德贵:最后西藏到底也没有去成。那没有去西藏是不是也是憾事之一啊?
季羡林:憾事倒不认为是什么憾事,去了行,不去也可以。
蔡德贵:说到彭家的二姑娘,是二大娘家的,刚才被打断了。师母属于三大娘家的,对吧?
季羡林:彭家的小姐姐,那是漂亮人物。她家那几个男孩子也挺漂亮的。
蔡德贵:彭平如是不是这个彭家的?
季羡林:谁啊?
蔡德贵:彭平如。彭松是师母的亲哥哥吧?小姐姐心地善良,您很欣赏。
季羡林:就是她家里一个阿姨,阿姨长麻风病。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她是麻风病。我们知道麻风病那个厉害,为什么原因呢?因为济南到千佛山中间,一个麻风病医院,专门治麻风病的,不能放在城里的。反正是济南在去千佛山的路上,孤零零的一个院子,就是专门治麻风病的。可是家里就有一个麻风病,后来还是送到麻风病医院了。
蔡德贵:庄凖卿也是在河务局吗?
季羡林:庄子正家吗?不是,在什么地方工作,我不知道他。反正不在河务局。他和叔父的关系很好。我结婚他给画一幅画。
蔡德贵:婚礼有重要人物参加吗?
季羡林:没有什么重要的。那时候我小毛孩一个。我送他一个图章就是“凖卿”两个字。
蔡德贵:准备的准,是倾斜的倾吗?
季羡林:准字下边有个十字。不是倾斜的倾,卿卿我我的卿。说两家的来往很多么,也不是,因为不在一个地方工作。庄凖卿什么地方工作,不知道,他的儿子庄子正,是革命家,后来是济南教育局长。
蔡德贵:是不是做过一中的校长?
季羡林:一中的校长,忘记了。教育局长,革命家。
蔡德贵:许衍梁是不是革命家?
季羡林:许衍梁不是革命家,他当过济南市副市长。许衍梁和我同辈,和我不是同学,大概比我小,小那么几岁。
蔡德贵:同学吗?
季羡林:不是同学。我忘记怎么认识他的。
蔡德贵:与余修是同学吗?
季羡林:与余修应该是同学。
蔡德贵:济南这边,还有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的,没说到的?
季羡林:济南这个地方,是这个样子。我们这个季姓,到济南是个新户,我这个婶母是个济南老户。济南老户那个时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鸦片烟,十家有八家,抽鸦片。
蔡德贵:婶母抽吗?
季羡林:婶母没有抽。我们家和河务局四条汉子潘、陈、季、张,没有抽。
蔡德贵:您去德国以后,叔父抽了。
季羡林:抽了。我知道。后来我知道了。
蔡德贵:戒烟很难的。
季羡林:那时候我知道。是我回来以后啦。那时候省政府主席韩复榘。
蔡德贵:不是韩复榘,是王耀武。
季羡林:韩复榘在以前吗?
蔡德贵:对。王耀武宴请的。
季羡林:还有张天麟和阴法鲁。
蔡德贵:阴法鲁是正谊中学的吗?
季羡林:不是正谊的。阴法鲁是北大的,他到车站接我。
蔡德贵:阴法鲁是山东人吗?
季羡林:山东人。
蔡德贵:叔父抽鸦片烟很厉害,家里经济条件相当糟糕。
季羡林:我们家里,那时候摆过烟摊,糊过火柴盒。我们叫糊盒子。彭家也糊盒子。彭家那个经济条件更差。那时候彭家就住我们后院,老头儿抽鸦片烟。
蔡德贵:是师母的父亲吗?
季羡林:不是她的父亲,大概是她叔父。
蔡德贵:您上清华的时候,家里还让您买过鸦片。
季羡林:对。买过。忘记给谁买了。那时候鸦片烟是禁止的,买卖很不容易,是非法的。济南那时候鸦片烟相当普遍。
蔡德贵:我父亲在东北也抽过,我父亲比您小2岁。
季羡林:那时候没有办法,就下关东。我们那个地方叫宁古塔,老百姓叫宁古台。宁古塔,就是七级浮屠的那个“塔”。
蔡德贵:鸦片烟是不是有很多别名?
季羡林:没有什么别名,就是大烟。白面是另外一回事,是鸦片做成的,但不是鸦片。抽纸烟的时候,在纸烟上放一点。那个白面是另外一回事。
蔡德贵:您从来没有抽纸烟吗?
季羡林:我纸烟不抽。我过去讲过,那时候已经大学毕业了(在济南高中教书),后来特别定了一天,专门请人教我抽烟。
蔡德贵:谁专门请人教抽烟?
季羡林:姓张的大概是,就是(训育主任)张叙青,买了最好的茶叶,规规矩矩,喝那个最好的龙井,学着抽烟。
蔡德贵:也进入绅士了。
季羡林:后来我抽了两口,不行,这个玩意儿,咱们干不了。后来,就不学了。我说一个人要是让他戒烟,就让他学,他就戒了。从此再也没有抽烟,觉得抽烟没有意思,所以也不拜师了。
蔡德贵:张叙青想当教抽烟的老师,没有当成。喝酒您也没有?《清华园日记》没有提喝酒,就是提到吃烧鸭(烤鸭)。您也不怎么喝酒?
季羡林:喝酒,没大喝过。喝酒,是我从德国回来以后啊,不是绕了一大圈吗?从上海上岸,住在谁家里呢?住臧克家家里,那时候过中秋节的时候,好像是醉过一次,醉在他家里。住在他的那个榻榻米上。
蔡德贵:唯一的醉过一次。喝白酒啊?喝多少?
季羡林:就是那一次。白酒,当然是白酒了。喝多少,不记得了。那是第一次喝白酒,差不多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就不来啦。后来我想了个办法,要让人戒酒,就让他喝(醉)。
蔡德贵:喝得不省人事。
季羡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