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
儿时的我,对语言的领悟能力极强,可是对人际关系的领悟能力极差,属于那种特别“嫩”的类型。
我去报名上学时,老师拿出一个识字本,那上面的字我大部分都认识,可是由于腼腆害羞,我一律摇头。最后哥哥着急地说:“一个字都不认得会报不上名!”于是我才勉强随老师的手指移动说出了三个字“毛—主—席”。我就成了一年级的小学生了。
那位女老师戴眼镜,长得很秀气。她似乎是很快就发现了我对语言的敏感,上课总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有一天,她在班上宣布说,我已经被任命为副班长。她说完这句话大家就拍起手来。我是多么受宠若惊啊!我的脸涨得通红,宛如在梦中。我,竟然要当副班长了。接下来便是恐惧,因为我不知道副班长意味着什么,与别的同学有些什么不同。
有一天,老师在放学时宣布,班长和副班长第二天要提早到校,到少先队活动室去,学校有任务安排。这几句话我当时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我只知道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明天我必须提早去学校,去少先队活动室。那个地方我从来没进去过,只是凭感觉猜测出它的大致的位置。
唉,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明天我怎么办啊,我可要鼓起勇气啊。那天夜里,我想啊,想啊,对这件事无论如何想不出个头绪来。
第二天我早早地到了学校。一进校门我就往那间放队旗和队鼓的房子那里跑。房子的门关得紧紧的,再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怎么回事,也许我来早了?那就等一等吧。可是等了好久,还是没有人来。为什么班长也没来呢?有几个老师手拿馒头一边吃一边过去了。又有几个学生也过去了。他们看都不看这间房子一眼。我突然感到很窘迫,赶快站到房子的对面去了。我在那边眼巴巴地看着这边,企盼奇迹出现。到底怎么回事嘛。难道我找错了地方?我又在周围转了一圈,觉得只有这个房间有点像,因为这里不但放队旗队鼓,排练节目也是在这里面,我曾见到高年级的学生在里面唱歌跳舞。可是他们为什么还不来呢?等的时间多么漫长啊。终于,上自习的预备铃响了,我被吓了一跳!啊,不会再有奇迹出现了,根本就不会有人到这里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我,一个一年级好学生,怎么会连老师的话也听不懂呢?
我怏怏不乐地走进教室坐了下来。她,也就是叫我去少先队活动室的这个班主任老师,这个清秀的戴眼镜的胡老师,她进来了。我坐在一排,她最先看到的肯定是我,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惊奇的样子。她拿起书,带领大家读课文。第二节、第三节课还是她上,她没提到那件事。我以为她总会提到的,但她以后再也没有提到。
不知不觉地,我这副班长成了挂名的,老师再也没有交给我任何任务。而我,对于那一次去少先队活动室的事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已经弄清了,那间房子的确就是少先队活动室。但那天早上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到那里去呢?为什么班长也没到那里去呢?我是不敢问班长的,那个小男孩,我从未同他说过话。他是老师所信任的红人,名副其实的班长。
这是我命运中第一次做人上人的机会,而我,稀里糊涂地将它错过了。是我错过了,还是我的老师改变主意了呢?这种事情再也搞不清了,而后来在学校也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