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雪花石膏底座的大煤油灯被带入了暮色之中。它轻柔地飘浮而下;记忆之手,此时戴着男仆的白手套,将灯放在了一张圆桌的中央。火焰调得恰到好处,玫瑰红的、镶着丝绸荷叶边的、上面套印着过分精巧华丽的冬季运动的灯罩安放在重新调过了火焰的灯上。显现出了:大雪覆盖下的宅邸中的一个温暖、明亮、时髦(“俄罗斯帝国”)的客厅——这座宅邸不久就会被称作le château,是我母亲的祖父建造的,他怕火灾,就让人做了铁制的楼梯,结果是,在苏维埃革命后的某个时候,当宅子真被烧毁,夷为平地时,那些精致的、透过镂空的铁竖板可以看见明亮的天空的梯级仍然耸立着,孤孤单单,但依旧通向上方。
我再说说那间客厅吧。家具白色闪亮的装饰线条,家具套垫上刺绣的玫瑰。白色的钢琴。椭圆的镜子。挂在绷紧的绳子上,它完美无瑕的镜眉向下倾斜,努力把歪斜的家具和一斜块不断逃出它的怀抱的明亮的地板保持在镜子里面。枝形吊灯上的挂件。它们发出轻柔的叮咚声(女士将要住的楼上的房间里有人正在搬动东西)。彩色铅笔。它们具体的光谱般的色彩印在了盒子上做广告,但是从来没有被里面铅笔的颜色完全体现出来过。我们坐在一张圆桌旁,我弟弟、我和罗宾逊小姐,她时不时地看一眼手表:这么大的雪,路一定非常难走;而且,不管怎么说,许多职业上的困难在等待着这位将要替代她的不知底细的法国人。
现在彩色铅笔在画。绿色的那支,手腕仅仅这么一转,就能够使它笔底生出吹皱了的水面上的一棵树,或一条水下的鳄鱼留下的旋涡。蓝色的那支在页面上从左到右画上一条简单的直线——所有海洋的地平线就出现了。有一支说不清颜色的粗头的笔总是碍手碍脚的。棕色的铅笔老断,红色的也是,不过有时候,在刚刚折断以后,可以捏住,让突出来的裂片支撑着松动的铅心,虽不太结实,还能顶用。那紫色的小东西是我特别喜欢的,已经被用得短得几乎没法捏得住了。只有白颜色的那支,那铅笔中细长的白化体,保留着原来的长度,至少直到我发现它远不是在纸上不留任何印记的骗人之物,而是理想的工具之前:因为我在涂抹的时候,愿意把它想象成什么都可以。
啊,这些铅笔,也被我分给了我书中的人物,好让小说里的孩子们有事可忙;它们现在已经不再完全属于我了。在书中某一章的公寓里的某处,在某一段的一间租住的房间里,我也把那面向下倾斜的镜子、那盏灯和枝形吊灯上的挂件放在了里面。已经没有剩下什么东西了,许多都被散了出去。我有没有把褐色达克斯小猎狗博克斯一号(儿子;管家的宠物狗鲁鲁的丈夫)——那只在沙发上熟睡的老家伙送人?没有,我想它仍旧是我的。它嘴角褶皱处长着一个疣的花白的口鼻塞在后腿的腿弯里,时不时地,重重的叹气使它的肋部鼓起。它是这么老,它的睡眠里塞满了这么多的梦(梦见可以咀嚼的拖鞋和最后的几种气味),因而当微弱的铃声在外面叮咚响起之时,它一动也不动。接着,前厅响起了一扇气动门的推拉和碰撞声。她终于还是来了;我多希望她不会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