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ius Caesar,前102—前44)
尤里乌斯·恺撒全身像,冈村崔摄影,罗马保守宫收藏
你的来信,还是由那位奴隶,在午餐后交到我的手里。在哪儿读你的信,一直也是我的困惑。要找块清净的地方,近来变得愈发不易。
读你的信真是愉快。“埃及女王致罗马大将军”,开篇沉着大气。寥寥数行后,又变成了身心洋溢爱意的女人向心上人撒娇的口气,抱怨我去见你的次数太少,3天也没有收到我的音讯……
娇嗔的语气骤然一转,你开始分析起罗马的现状,视野客观且现实。读过西塞罗热情高涨又扭扭捏捏带着谄媚的信之后,再看你的信,连我都不由自主地点头称是。
可是,这种笔调并没有持续。你又变成了母亲。我们的儿子恺撒里翁,今天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你写得事无巨细,像一个普通的母亲。见信如晤,读你辗转的情绪,仿佛你就坐在我的身边,像往常那样说个不停。
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殿下,你拥有男人的头脑和女人的肉体,是造化主之尤物。
不,我没有开玩笑。虽然你总怪我打趣,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是稀世女子。对女人绝对有发言权的恺撒我做出的保证,绝对真实。
我俩初见在4年前。庞培死后,我名副其实地成为罗马世界第一人。出现在我面前的你,真正是克娄巴特拉作风。
那晚,正打算去卧室休息的我,突然被扛着一卷地毯的人拦住了去路。没等我开口问个究竟,你已经从打开的地毯中站了起来。
那时的你,22岁,不算太年轻。你的确也没有年轻姑娘手足无措的样子。如何应付眼前这位罗马第一男人,你胸有成竹。
你站起身,优雅地整理着散乱的衣裳,面对坐在椅子上的我,既没有下跪,也没有哭喊着扑倒在我的脚边。你浅笑盈盈,乌黑的眼睛凝视着我,静静地站立着。正在和胞弟争夺王位的你,理应哭倒在我脚边,祈求我的援助。然而,那是普通女子的行径,你不会。
不仅没有哭诉,你那双含笑的眼睛,仿佛在说:“罗马的恺撒,号称女人品位天下第一。来吧,看看我怎么样。”
我不由地笑了,你也笑了。奴隶们被惊吓到的模样,让我俩更加乐不可支。
我想,那一瞬间,我和你同时意识到,我俩是同类。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涌上心头,我相信你也如此。男人与女人的区别,30岁的年龄之差,在那一刻都消失无影。
我必须坦白,正因为对方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棋逢对手的快感才如此剧烈。宛如历史的自然进程,那一夜,我们成为情人。
在解决埃及王室纷争之后,尼罗河上那两个月的旅行,令人心旷神怡。我们的探险甚至延伸至卢克索。
游船上的生活,奢华且惬意。有时你是埃及女王,与我对等地谈论政治;有时你是一只小猫,蜷伏在我的怀里,说要贴着我才安心。这种时候总让我感受到老夫少妻特有的温情。
同样是在游船上,我们冷静地看到了双方一致的利害关系,对包括埃及在内的罗马世界的未来走向,达成了高度的共识。
我从来没有像对你那样,向人敞开心怀。我告诉你,占据辽阔疆域的罗马,现行的共和体制已不堪重负,须改由君主制统治。你对此表示完全理解。被那些强调共和政体为罗马之本,主张通过元老院由多数人决定政治的顽固不化的理想主义者弄得烦恼不堪的我,终于,在埃及遇见了知己。
逗留埃及期间,我未曾向罗马发去过只言片语的事实,这着实令罗马人深感困惑和不满。他们指责我被埃及的魔女诱惑,懈怠将军之职责。
你柔软的肉体和敏锐的头脑,的确能让人放下一切。然而,让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我不愿归去的真正理由,是与你对话时,给我带来的极大的满足。
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你很清楚,承担起恺撒的野心,就是成全自己。
欲将地中海划为内海的大罗马世界,失去埃及便毫无意义。埃及是小麦的供给大国,占据中东重要的位置。
埃及,也是唯一继承了亚历山大大帝宏伟大业的王朝国家。而这个王朝的主人,正是你,克娄巴特拉。我与你联手,确保了罗马的粮仓,又成为大帝的继承者。你的女王地位,也不可动摇。
请你来罗马,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利用你在罗马作为我的座上宾的这段时间,铲除埃及的反罗马势力,这个计划胜利在望。
你每每来信诉说罗马的生活不堪忍受,我可以理解。你住在台伯河对岸位于特拉斯提弗列的我的别墅里,或许听不见罗马城中的那些流言蜚语。“获得王冠的小妾”这种恶言,任谁都不能忍受,但你不是普通的女子。
请务必再坚持一段时间,原谅我的任性。日后,我一定让你成为无人敢说三道四的女主人,让你回到埃及。
就在一年半前不久,元老院任命我为终身独裁官。痛恨虚伪的我,成了事实上的最高统治者。哄外面那帮元老院议员开心,非我所长,然而,想成为罗马皇帝,还需要忍耐很久。
你在信中指出,罗马上层阶级中有一股对我充满敌意的势力。其实,我早有所耳闻。
有一些话,我只想告诉你。近来我对人性颇为绝望,抑或说不再期待。
高卢战争刚结束,罗马即刻陷入内乱,丧失了大量的有识之士。作为内战的胜利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事实。所以,内战结束后,我宽恕了庞培的所有追随者。西塞罗也好,布鲁图、卡西乌斯也罢,我没有惩处任何人,一概准许他们返回罗马。
我甚至接受了他们的进言,同意流放者归国。对这种残杀之后的宽容行为,民众对我赞不绝口,欢呼一个新时代的诞生。
可是,那些归来的人又如何呢?他们非但没有被定罪,反而获得了崇高的地位,而对厚待他们的我,却憎恨无比,仅因为我拥有厚待他人的权力。
挫败的男人,比怀春少女的心思更难琢磨。那些被我宽恕的男人,到头来几乎都成了我的敌人。
你也许会说,换作是你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然而,如果将他们斩尽杀绝,内战岂止是10年能够了结的。最终的结果,就是罗马的自我毁灭。
我别无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那些男人去正视现实——继续以元老院为主体的共和政体。而现实是,这样已经不可能统治如此庞大的罗马世界。
你曾经说过,讨厌布鲁图和卡西乌斯。可是,要实现伟大的事业,有时候也不得不与我们不喜欢的人为伍。这似乎是我与你之间唯一的不同。
明天,3月15日,我要去元老院。我心情欠佳,本打算缺席,无奈布鲁图强烈要求,不得不去。待结束会议,我将直接从元老院渡过台伯河,去与久别的你相聚。见到我的身影,不顾女王的矜持,扑进我怀抱的你,势必能消除我所有的忧郁。
最爱你的尤里乌斯·恺撒
以上不是恺撒写的信,是我的戏作。恺撒的信件一封也没有留存下来。
据传,在元老院内,面对布鲁图等人的短剑,恺撒最先掏出的防御武器,竟然是一支铁制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