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与世界第一如此接近。这一次,成为世界第一不再是我父亲的目标,或者是佩里的目标,或者是布拉德的目标,而且我提醒自己这也不是我的目标。我的确会因而感觉不错,但仅此而已。它将使我的“回归之旅”达到高潮,它将是我人生行程中一座永生难忘的里程碑。
我在加拿大,她在纽约。我在拉斯维加斯,她在洛杉矶。我们通过电话一直保持着联系。一天晚上,她要我把我最喜欢之物“汇报”给她——我最喜欢的歌和书、最喜欢的食物和电影,统统要讲。
“我最喜欢的这部电影你很可能从未听说过。”
“告诉我。”她说。
“它是几年前上映的,叫作《影子大地》,讲的是作家 C.S.刘易斯的故事。”
我听到了一声仿佛是电话掉落的声音。
“太不可思议了,”她说,“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那也是我最喜欢的电影。”
“这部电影的主题是,使自己对爱敞开心怀。”
“对,”她说,“是的,确实是这样,我知道。”
“我们就像一块块石头……上帝凿子的重击,虽然使我们饱受磨难,但是也使我们臻于完美。”
“嗯,嗯,太棒了。”
蒙特利尔。我进入了半决赛,正和卡费尔尼科夫对决,我却一分都赢不了。现在世界排名第二的他正狠狠地痛击我,我被打得惨不忍睹,看台上的观众甚至遮住了他们的眼睛。我心里想:我对这场比赛没有发言权,我今天无权决定自己将发生什么事。我不仅正在被击败,我连公民权利也被剥夺了。但我很好。在更衣室里,我看到卡费尔尼科夫的教练拉里正靠着墙,对我微笑。
“拉里,这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一场网球赛了。告诉你的浑小子,我会在以后的比赛中把他打得落花流水的。我发誓。”
几天后,我接到了施特芬妮的电话。她在洛杉矶。
我问她:“你的比赛进展如何?”
“我受伤了。”
“啊!我为你感到难过。”
“嗯,就这样了,我结束了。”
“你要去哪里?”
“回德国,我有些——有些未完成的事。”
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她是要和她的男朋友谈一谈,告诉他关于我的事,做个了断。我感到自己的嘴角泛起了傻笑。
她说她从德国回来后,将和我在纽约见面。我们在1999年美网公开赛之前可以待在一起。她提到她需要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
“新闻发布会?为什么?”
“我退役的发布会。”
“你——你要退役了?”
“我刚才就说了,我结束了。”
“当你说‘结束’时,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说你在这项赛事中结束了呢!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彻底结束了。”
想到网球赛场上从此不会再有施特芬妮——这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女子网球运动员,一种失落感从心底油然而生。我问她当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在赛场上挥拍时是什么感觉。记者每天都在问我这种问题,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想知道。我带着好奇和羡慕问了这个问题。
她说她感觉良好。她很平静,已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不禁在想:我是否也准备好了呢?我冥想起自己的终局。但一周后,在华盛顿,我与卡费尔尼科夫在决赛中以7:6、6:1获胜。赛后,我看了他的教练拉里一眼。誓言就是誓言。
我意识到自己的网球生涯还没有结束。我还有誓言没有兑现。
我又一次与世界第一如此接近。这一次,成为世界第一不再是我父亲的目标,或者是佩里的目标,或者是布拉德的目标,而且我提醒自己这也不是我的目标。我的确会因而感觉不错,但仅此而已。它将使我的“回归之旅”达到高潮,它将是我人生行程中一座永生难忘的里程碑。我从吉尔山的一侧全速冲上山顶,然后从山的另一侧冲下去。“我在为世界第一的头衔而训练着,”我对吉尔说,“也为了美网。而且,以一种有趣的方式,为了施特芬妮。”
“我迫不及待地想让你见见她。”我说。
她来到纽约,我迅速把她“转移”到北部地区一座19世纪的农庄里。这座农庄是我的一个朋友的私产,占地1500英亩,有几个巨大的石头壁炉。在每个房间里,我们都可以一边盯着壁炉里的火焰,一边倾心畅谈。我对她说我是一个放火狂。“我也是。”她说。
树叶刚刚开始改变颜色。坐在壁炉旁望着窗外,你仿佛在欣赏一张绝美的明信片——远处群山蜿蜒起伏,金红色的树林灿若朝霞,而且方圆数英里之内没有别人。
我们一起散步、远足、驾车到附近城镇,并在古玩店里闲逛。晚上,我们躺在沙发上,看着最初版本的《粉红豹》(Pink Panther)。半个小时后,我们被彼得·塞勒斯逗得狂笑不止,以至于不得不暂停录像,调整一下呼吸。
她三天后离开了,她得和家人一起去度假。我恳求她在美网最后的周末回来,为我出现在那里,我的包厢里。我怀疑事先假定自己将进入决赛可能给自己带来霉运,但我不介意。
她说她会尽力。
我进入了半决赛,将和卡费尔尼科夫对决。施特芬妮给我打电话说她会来观看我比赛的,但她不会坐在我的包厢里,她还没有准备好。
“嗯,好吧,那让我给你安排一个座位吧。”
“我会自己找座位的,”她说,“别为我担心,我对那里可是轻车熟路。”
我笑了起来。我想是吧。
她坐在后排座位上,戴着一顶棒球帽,把帽檐儿压得很低。不过毫无疑问,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摄像机在人群中辨认出了她,而客串解说员的麦肯罗则说美网官员们应该因没有为施特菲·格拉芙安排一个好座位而感到羞愧。我再一次击败了卡费尔尼科夫。“告诉拉里我向他问好。”
我将在决赛中对阵马丁。我本以为我的对手应该是皮特。我公开宣称我想和皮特大战一场,但他由于背伤退出了比赛,所以马丁又一次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站在那里,在球网的对面,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在1994年温网期间,仍在努力践行布拉德教诲的我经过五盘苦战,还是输给了马丁;在同年的美网比赛中,卢皮卡预测马丁将在半决赛中打倒我,而且我相信了他的话,但我还是设法击败了马丁,并最终赢得了冠军;1997年在斯图加特,在第一轮中我就遭遇惨败,被马丁淘汰出局,而正是这场惨败使布拉德最终爆发了。现在又是马丁,他将考验我新近获得的成熟,将证实我身上发生的变化是会转瞬即逝,还是会产生长远意义。
我在第一盘的第一局就破发成功,而且观众们坚定地支持我,但马丁并没有垂头丧气,也没有丧失信心。在第一盘中,我打得十分得心应手,但在第二盘中,他强大起来,我们最后不得不在抢七局中一决高下。然后在第三盘的抢七局中,他险胜于我,从而赢得了这盘的胜利。他现在以2:1领先,从而占据了非常有利的地位。在美网的决赛中,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落后局势下反败为胜,26年中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马丁感觉到了这一点,并且等待着我的精神盔甲像以往那样支离破碎。我从他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他在等待我崩溃,等待我重拾那种紧张不安的情绪,等待我变回他在以往的岁月中经常对决的那个情绪化的安德烈。但我既没有垮掉,也没有屈服。我以6:3赢得第四盘。在第五盘中,马丁显然已疲惫至极,而我则活力四射,我以6:2赢得了这场比赛。当我离开球场时,我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我回来了,并为施特芬妮来此观战而狂喜不已。我在最后两盘中,仅出现了5个非受迫性失误。在整场比赛中,我一个发球局未失——我职业生涯中第一场一个发球局未失的五盘比赛,而且我也由此收获了我的第五个大满贯冠军头衔。当我回到拉斯维加斯后,我要在轮盘赌桌上下注500元压“5”这个号码。
在新闻发布会上,一个记者问我知道为什么纽约的观众都在为我鼓劲并且卖力地为我呐喊助威吗。
我希望我知道。不过让我猜猜看:“他们看着我成长。”
当然,各地的球迷都见证了我成长的过程,但在纽约,他们的期望更高。正是他们的期望加速并证实了我的成长。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并敢于大声地说出,我是一个成年人了。
施特芬妮和我一同飞到了拉斯维加斯。就像其他到此游玩的人都会做的那样,我们赌博、看演出,与布拉德和吉米一起观看了一场拳击比赛——奥斯卡·德拉·霍亚对阵费利克斯·特里尼达德。这是我们第一次公开约会,我们的初次社交秀。第二天,一张我们牵着手并在坐席上亲吻的照片就出现在了报纸上。
“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对她说。
她凝视我片刻,然后慢慢地露出了感激的微笑。
她整个周末都在我家度过。周末延长为一周,然后延长为一个月。一天,J.P.打电话问我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我从未感觉这么好过。”
“你要在哪里和施特芬妮再次见面?”
“她还在这儿呢。”
“你什么意思?”
我把手罩在嘴上,然后悄悄地对他说:“我们还在第三次约会呢。她还没走呢。”
“嗯——什么?”
我想她最终肯定会离开,回到德国去,做自己的事,但我们不谈论那个,我们不想提起那个话题。我不想做出任何有损此时兴致的事情。
就像你绝不应该叫醒一个梦游者一样。
但很快,我却要去德国了,去斯图加特参加比赛。她想陪我一起去,她甚至同意坐在我的包厢里。我很高兴能和她一起出现在那里,毕竟,斯图加特对我俩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城市——就是在那里,她成为职业选手,也是在那里,我的职业之路重新起步。不过我们在航班上没有谈论网球,我们谈论了孩子。我对她说,我想要孩子——和她的孩子。我这样说的确有些莽撞,但我控制不了自己。她眼含泪水地握住了我的手,然后看向了窗外。
我们在斯图加特的最后一个早上,施特芬妮起得很早,她得赶一趟早班飞机。她吻了我的额头,跟我道别。我把枕头盖在脸上,又睡了过去。一个小时后我醒来,跌跌撞撞地走到盥洗室。在我打开的剃须用品盒上,我看到了施特芬妮的避孕药。我仿佛听见她在说:我再也不需要这些了。
我不仅成功登顶世界第一,而且在1999年赛季结束时我仍然位居世界第一——我职业生涯中的首次年终第一。我因而也结束了皮特对这一荣誉长达6年的垄断。然后,我又赢得了巴黎公开赛,从而成为第一位在同一年中同时获巴黎网球公开赛和法国网球公开赛冠军的男选手。但在 ATP 世界巡回赛总决赛中,我再次输给了皮特。这是我们的第28次交手。在这28场比赛中,皮特获得了其中17场胜利。在4场大满贯决赛中,他则获得了其中的3场胜利。体育记者说,既然皮特通常都会赢,我们算不上是对等的竞争对手。我不会争论,而且我再也不会因皮特而感到苦恼和沮丧了。
我做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我去吉尔的家里燃烧肌肉;我在吉尔山上跑上跑下,直到眼前出现幻觉才停下来。我早上跑,晚上跑。这一天是平安夜,我仍在跑着,吉尔则在一旁用秒表为我计时。他说当我到达山顶时喘气喘得如此粗重,甚至他在山脚下都能听到我的呼吸。
我不停地跑上跑下,直到我不得不弯下身子对着灌木丛呕吐。最后,他来到山顶和我会合,并叫我别再练了。我们站在山顶上,望着远方的圣诞灯光,静静地守候着流星的出现。
“我为你感到骄傲,”他说,“在这里,今晚,平安夜。这确实代表了些什么。”
“谢谢你在此地陪着我,谢谢你为我放弃了平安夜,你肯定有很多其他地方想去。”
“我不想去别的地方。”他说。
在2000年澳网公开赛的第一轮中,我直落三盘击败了普尔塔,他则公开称赞了我的专注。我能感觉到,我将会与皮特再次交锋——确实如此,我们果然在半决赛中狭路相逢。在最近与他的5次交锋中,我输掉了4次,而今天他和以往一样出色。他发出了37记 Ace 球——在我与其之前进行的所有比赛中,这是最多的一次。但我和吉尔一起度过了平安夜。当我再输两分就会输掉整场比赛时,我发动了疯狂的反击。我赢得了比赛,并成为继拉沃之后第一位连续杀入四大满贯决赛的男选手。
在决赛中,我再次遭遇卡费尔尼科夫。对我而言,进入状态需要一段时间。在与皮特的激烈争夺后,我依然韧性十足。我输掉了第一盘,但在随后的比赛中,我找到了自己的步法和手法,并最终以3:1战胜了他——我的第六个大满贯冠军头衔。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我向布拉德和吉尔致以谢意,因为正是在他们的教导下,我认识到在比赛中只要发挥出自身的最佳水平就足够了。一个球迷喊出了施特芬妮的名字,问那是怎么回事。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我开玩笑地说道。事实上,我想把这件事告诉全世界。而且我会的,很快就会这样做。
吉尔对《纽约时报》说:“我真的相信我们不会看到安德烈停下战斗的脚步了。”
布拉德对《华盛顿邮报》说:“他过去的四次大满贯赛事中,他创下了27胜1负的佳绩,历史上只有罗德·拉沃、唐·巴奇和施特菲·格拉芙创造过比这更好的战绩。”
甚至布拉德都没有完全意识到,当他把我的名字和那些人的名字一起提及时,我是多么地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