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后,香港的股市跌得一塌糊涂,华远的业绩也出现了下滑,双重压力之下,香港的股票跌得更剧烈。其实当时市场的股票下跌与公司的经营情况并无最直接的联系,但我很清楚,当公司业绩出现下滑时,股民是不会同意的。
年初下达工作任务的会议上,各部门经理都充满信心地签订了任务书,但我心里知道,面对无数的矛盾和大量单位的违约行为,要完成今年的工作任务几乎是不可能的。签约之后大家习惯性地举起酒杯,预祝任务的完成。干了这杯红酒之后,我将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告诉大家,如果今年的任务完不成,公司将无法向股民们交代。那清脆的响声,也许并没有引起这些部门经理的注意,我却至今无法忘记。
不久前,华润(北京)置地香港公司的一个小股东专门给华润集团总经理宁高宁写了封信。信的全文如下:
本人一直系华润创业忠实支持者,也持有一定数量华润创业股,但自1996年11月华润创业分拆华润(北京)置地上市之后,我又在市场以3.2万元购入北京置地,本人深信华创是优质股之一,分拆上市的北置也有一定素质,可长线投资,故一直不离不弃。1997年金融风暴后其股价一直坚挺,令人感慰,对北置信心更足。故1998年4月北置以每股4.42元售249000000股后,本人又在4元左右继续增购北置。但自此以来北置股价却一落千丈,至今只剩下1.15元(1999年11月5日)。本人不明白何缘此股如今会如此低残。
更令人感到讶异的是,北置管理层置小股东利益于不顾,任由股价低落,亦束手无策,无动于衷,只被动等候上天恩赐,袖手观望等国家经济好转而受惠,不以积极态度面对形势改变,根本无所作为,令人极为失望。
我们强烈要求北置管理层彻底改变无所作为的作风和态度,振作精神,灵活应变,如参与科技项目投资,与北京中关村硅谷合作开发科技项目,且如一些国企趁低回购股份,以对小股东有所交代。
宁高宁将这封信转给了我,并在信上批示:“这些小股东终于开始忍不住了,如何改善公司的确是迫在眉睫了。”
我很清楚公司的现状,经过此前的过度扩张,自1998年香港再次融资未将资金打入国内,没有了这笔资金之后,很难继续保持扩张的速度和业绩的快速增长。前6年业绩的连续增长和迅速的扩张都来自市场中的成功融资,每年都有大量的资金注入,支撑着土地、项目和业绩的增长。如果没有再融资的能力,也许企业会适度地放慢扩张的速度,但当有再融资的可能,并按照再融资的条件安排了企业的发展战略,当土地大量购入、大面积开工之后,新的融资资金并没有进入公司内循环时,就会造成现金流的紧张,因而无法完成预定的任务。
1998年开始出现现金流的紧张时,我就预知1999年的日子会很难过,加上企业、政府的大量违约,让本应到位的资金不能按时偿还,许多只能靠打官司解决,而这种诉讼大多要拖个好几年,但公司的现金流无法拖上两三年!于是被动的局面自然产生了。
连续数年公司平均利润增长都超过33%,但缺了现金流这一口气之后,就出现了1999年的增长中断。公司2000年的销售再一次打破历史纪录,高达近50亿元,可惜中间差的这一口气让股东们(包括华润的大股东和买了股票的小股东)沉不住气了。
遗憾的是,香港的小股东们并不知道连国土资源部这种国家部委都会欠账不还钱,连司法和政府都不情愿保护契约精神,也不知道为了中国的50周年大庆华远必须承担西单文化广场这种公共事业任务。那一年,除了前面说的政府部门的欠款外,高登公司尚欠1亿多元的土地款未付;中实公司尚欠上亿元的土地款未付;市计委京通土地的转让项目因原定的土地地下是个巨大的军火库而无法向我公司交地,等于政府违约,但政府已经预收华远的土地款,应退回的近两个亿的资金并未退还;西单文化广场应退补的土地出让金也未退还。
这些欠款影响了公司数亿元的利润和数亿元的现金流,终于集中在同一个年份对公司形成巨大的压力,公司业绩自然出现下滑。
我明白宁高宁转给我这封信背后的意思,但我必须尊重华远集团股东背后的政府的意见。
我不但要召开集团公司的党委会说明情况,还要向区长和区委书记汇报上述情况。
宁高宁专程飞往北京,在华润饭店和我进行了会谈,并征求我的意见。通常股民们提出这种想法之后公司有两种选择,一种是不理睬股东的意见,继续执行公司原有的政策;另一种是用总经理辞职、变更管理层的办法来满足小股东的意见,实现公司的结构改善。
其实华润早就做好了更换我的准备,黄铁鹰在此之前就开始物色接替我的人选,而且这个人不是华远原有队伍中的人员。
早在华远与华润合资时,华远为了保护这支队伍,就在合同中约定,第一届的四年合作期间外方作为大股东,但不得更换管理团队,如果四年中管理团队无法完成董事会预计的工作任务,大股东才有权力更换管理团队。
1994年合资期开始,按一届计算应在1998年更换,但1996年为了上市,要稳定管理团队,于是上市前重新签订聘任合同,将我的任职期限从1996年重新计算为4年一届,到2000年终止,其他管理团队同样延期到2000年底。
但经济形势的变化让宁总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一决定,背后大约是黄铁鹰在出主意,让宁总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晚上在华润酒店,我、西城区区委王长连书记和宁总三个人一起吃了顿晚饭,双方达成了协议。我仍担任华远地产董事长,但辞去华远地产总经理职务,我在华润(北京)置地的上市公司的职务不变,而新任总经理的人选经双方同意之后另行聘任。
虽然双方都用微笑结束了这顿晚餐,但双方的心情并不相同。宁总也许没想到我会轻松地接受他提出的更换总经理的建议(我可以坚持不许其调换),也绝不会想到我能轻松地做通区里领导的工作,没讲任何的条件。但我的心情并没有宁总那么轻松,我确实在这一两年中感觉到累了。
从建设部的领导到市政府的领导,从国土部到相关单位,我几乎都给得罪光了,这些主管房地产的相关部门手中都握有决定企业生死的大权,这些领导对我的意见不但在北京市也在香港流传着,当然也影响着华润的领导们。
即使没有小股东的这封信,大约大股东也认为该换个总经理了,如果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并能由他们直接指挥的总经理,当然更有利于他们对企业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