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池,二表兄说过,我若有事可以来扶光院找他……”
“表姑娘,也不是我非要为难你,公子确实也说了,今日谁都不见,望表姑娘也要体谅我们。”
洛宁心下失落,眼眶含泪。她轻轻点头,旋即拿着书册转身离去。
出了扶光院,洛宁眼角的湿润瞬时消失,朦胧的眼眸清明后,眼底闪着一丝嘲讽,随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气恼。
若论外客,杨禹真是他的三弟,自然不算。若是不见外客,那今日那个姑娘不是外人嘛?
他分明就是不想见她罢了,还找什么借口。洛宁死死捏着手中的册子,漆黑的眼睫在白皙的面容上颤颤扫过。昨日还以为他对自己生了怜惜,没想到今日就反悔了。洛宁心底对他生起的那一丝好感又消失殆尽。
此刻,扶光院内,更是另一番梨花带雨的景象。
顾念盈看着桌案两旁高架上放置的一盆报岁兰,望向这兰花的视线愈来愈模糊,她努力抬起下颌,凝望着对面那人的背影,抿成直线的唇瓣又颤颤扬起。
“子明,你真得要冷眼旁观吗?”顾念盈眼眶红润,语气温婉,但是目光却异常决然。
“暂时不合时机。前有七月份左顺门杖责百官,近有几日前因为此事被打死的孟顺祯。阿盈,不是我不帮老师,而是此事尚在风口浪尖,现在最重要的是保留余力再做打算。”
杨晟真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冷白的道袍一层不染,顾念盈垂下眼帘,瞥过脸去不看他。方才有那么一瞬,她仿佛又看见了诏狱里铁针狠狠穿透骨骼的惨像。顾念盈垂眸暗自咬牙。祖父在哪里不知受何种苦呢。况且近来天气愈发寒凉……
“子明,眼见着就要落雪了,可否容我去狱中给祖父送些冬衣被褥御寒,他腿脚不好,冬天半边身子都是冰凉的……”顾念盈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抬起眼帘,秀眉紧蹙。心中虽气恼,但是目光却又苦苦哀求,“我知你与北镇抚司郭钦交好,就算祖父的事你不出面,可是这件事,你总得答应我吧。”
“我朝自古以孝治天下,我自出生不久父母便相继离世。祖父祖母养我成人,今上应当会成全我的一片孝心。还望……求子明助我。”顾念盈唇瓣轻颤,她从未在杨晟真面前如此低声下气。往日里,她和他一起讨论学问时事,从来都是春风得意,肆意昂扬。若论起才学,她自认不次于杨晟真,只可惜她身为女子……
只是如今出了事,她不能抛头露面奔走求告,兄长又被迫南下半差。她只能来求他这个师兄。
“二哥,阿盈说得没错,你就算不管老师的事,这件事也总得出手吧。而且你知道外面怎么说我们吗?”
杨禹真视线空洞,暗暗握紧双拳,心中憋闷,几步走上前来,“我和二哥同样为老师的学生,如今老师出了事,我们二人窝在府中不出来,外面那些学子几乎整日里作诗写赋编排你我二人。”
“编排又如何?嘴长在他们身上,若堵住一人之口,还有千千万万人。”杨晟真走到一旁,俯身垂眸,用银匙拨弄着香炉中的香灰。
“至于阿盈,你也知道。圣人亲自下的令,不得金口,如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我今日以东宫少詹士的身份去觐言,那明日受廷杖下诏狱的便是我,更何况,还会将太子殿下卷入革新祸乱之中。”
“老师都因此事下狱,父亲身为次辅更不会再去触怒龙颜来救我。毕竟我是为咎由自取。”
袅袅婷婷地烟云自三足青莲香炉里溢出,顾念盈白皙的面容上泛着一丝浅浅的粉晕,她紧紧攥着手心,指甲陷入肉里。此刻,是羞恼,是失望,更是怨憎。
她乍然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抿唇笑道,“子明,同窗多年,到了今日我才知何为患难见真情。你真是让我失望,我亦为祖父教了你这种狼心狗肺之人不齿。”
旋即,顾念盈转身,拂袖离去。
杨禹真看着顾念盈的离去的身影心中急切,回头怒视着杨晟真。
“二哥,你怎能如此!为了自保真是对老师的事不管不问。难道你平日里学的仁义礼仪信都被狗吃了!”
捻着香灰的手微顿,杨晟真抬眸冷觑着杨禹真,“若是能耐,你便去管。到头来整个杨氏一族都因此受猜忌被下狱,那时你便高兴了。”
“二哥——”
杨禹真望着他白色的身影视线渐渐涣散,良久他反应过来,叹了一口气。急忙动身去追顾念盈。
又到了统一去后园给杨老太太请安的日子,洛宁心中忐忑。自从上次被冤枉偷金簪一事,杨老太太的冷漠淡然便让她心生畏惧。虽然事后大太太也给了她许多首饰作为安抚。
加上姑母说的法子,她总觉得直接上前问杨老太太喝不喝茶确实太刻意了了。洛宁正犹豫间,却见云芝从院子里的水缸舀水绞着那几棵桂树。姑母向来喜欢桂树,二房的院子里几乎都是。
洛宁蓦然皱眉,想起了那日在静禅寺姑母让她喝的桂花酒,指不定兑了多少东西,还险些害得她被杨晟真掐死。
“你们姑娘在吗?”
云芝停下手上的动作,见着对面的人愣了一瞬,旋即笑道,“郡主,姑娘正在房里收拾着,等着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见门没有合,宋海珠直接进来了。
洛宁正欲起身给她行礼,“参见郡主。”
“不必这些繁文缛节,又没有别人。对了韩……”宋海珠犹豫了一瞬,眼眸里略着一丝询问,“我可以喊你洛宁吗?主要是韩姑娘太拗口了!你直接唤我海珠也成。”
洛宁心下一惊,其实从那日起她就看出这位郡主其实比京城的其他贵女要好相处的多,不拘小节,肆意随性。
“……海珠姐姐。”
“嗯,今日我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去不去外面?你来了京城,怕是没去过那些好玩的地方吧。”说起这些,宋海珠漆黑的眼眸骤然发亮,不知想起什么,悄悄抬眼看向她,“你不知道,天香楼的那些撒着芝麻的椒麻烧鸡真是一绝,还有那里的酸酸辣辣开胃可口的牛肚肉片汤、酥酥麻麻咬一口就爆汁水的脆皮鸭……”
洛宁听她说起这些吃的,不觉咽了咽口水,“海珠姐姐也喜欢吃辣吗?”
宋海珠听见这个“也”字,乍然间兴奋起来,上前一把握住洛宁的胳膊,惊喜道“杨府的姐姐妹妹里,都没有和我口味相同的,这几天陪着外祖母吃斋饭,全是些清淡寡味的,我都快受不了了,还有京城里我那些手帕交们,她们为了保持端庄娴雅的姿态,都不会陪我一起吃那些,到了宴会上,母亲更不许我吃那些,说是有损端庄。”
“可是我不管,口腹之欲嘛,离了他们,我想吃啥就吃啥。你说是不是?”
见她越来越兴奋,面色也愈发红润,洛宁抿着唇不忍笑她。何况她自己也喜欢吃麻辣一些的菜。杨府姑娘们的吃食供应都是大太太管着,几乎都是一样的清淡。她身为表姑娘,更是没由来嫌弃这嫌弃那的。毕竟是投奔来的,有的吃就不错了。
看来,以后想吃自己喜欢的,要么和宋海珠一起出去,要去自己出去。
“是这样的。”
“走吧,今天中午我就带你去见识见识天香楼的那些好吃的。”
旋即,就要拉着洛宁的手腕带她去,洛宁不及她力气大,想挣脱也挣脱不了,只能加快步伐跟着她,防止被她带倒。
穿过东跨院的梅林,宋海珠愈发迫不及待,走得也越来越快,洛宁只能看着她杏红色的裙裾随风翻飞。
作者有话要说:海珠:(抓住藤蔓)(左右摇晃)(四处观望)(掳走洛宁)(芜湖起飞!)
表哥(微笑):你是跟她还是跟我?
洛宁(调皮):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