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是晴了半天而已,不久又落了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四五天。洛宁每日坐在窗台前的小案上透过支摘窗看着滴滴雨珠打在翠绿的芭蕉叶上。
每日穆广元都会来为她诊脉,落水加上淋雨,若是不留神之后会留下病根。
诊脉时,洛宁的视线渐渐空洞,凝滞在不远处的海棠刺绣屏风上。
这几日,姑母的话仍然时时萦绕于她的耳畔。
得挑个日子去给二表兄道谢。
二表兄最后去祠堂救了杨嘉雨,还管了这件事。若是知韫哥哥,定然也会如此的。虽然心里知道,杨嘉雨和杨嘉雪才是杨府的小姐,二表兄管这件事纯纯是为了杨嘉雨的性命,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
自从净禅寺的那件事后,他也并非像高门子弟那般矜贵冷漠,甚至还是有一丝人情味儿的。能看出错不在她,保护她的清白,虽然其中还有些讳莫如深的地方……但同时他还能为府中受了冤屈的妹妹出头,整顿府中的风气……
这般来看,除了容貌,还是和知韫哥哥非常相像的。
“近来切记不能着凉。再喝半月的祛寒汤便可痊愈。”
穆广元收回手,看着她出神的眼睛,一时有些不悦,“韩姑娘?”
“姑娘,穆大夫和你说话呢!”云芝在一旁提醒道。
“穆大夫,你说人死究竟能不能复生?”
洛宁全然没有听到刚刚二人提醒她的话,自顾自地看着穆广元的眼睛,一双眸子纯粹至极。
穆广元诧异了一瞬,旋即面色如常,“韩姑娘,穆某方才说的话不会在说第二遍。若是下次姑娘再不专心,便请别人来医治吧,穆某怕是无能为力。”
说着,拎起药箱,直挺的背影迅速消失。
“姑娘,你,你究竟在想什么!人死如灯灭。方才穆大夫说你不能受凉且再喝半月的汤药就成,结果你不理他,反而问这么弱智的问题,任谁不生气啊!”
“抱歉,我方才想事情太入迷了。”洛宁笑着看向云芝,“这不是还有你吗,我才能啥也不用想。”
云芝撇了撇嘴,没有回她的话。
下午,雨终于停了,半束光线透过云层洒下来,芭蕉叶上的雨滴里倒映着一丝金辉,湿漉漉的空气也是清新宜人。洛宁穿着豆绿色短袄和白色堤纱暗纹纱马面裙,提着红漆小食盒往东跨院走去。
出门前,她望着窗前的绿芭蕉树,咬了咬唇。现在她没有什么价值不菲的东西可以送给二表兄了。
……那块徽墨……没有几天就是老太太的寿辰,到时候不能没有什么拿不出手……
好在以前跟着阿娘学过一些,别的不会,但是阿娘做的云片糕在湖州可是一绝,据说是跟着京城的某位老师父学的,具体的阿娘也忘记是谁了。
穿过一扇扇垂花门,又经过那青翠的梅林,洛宁骤然想起上次去祠堂迷路的事情。对啊,她对杨府不是很熟,二表哥住在哪个院子她都不知道,真是应该问一问杨嘉雨的。
正一筹莫展时,一道蔚蓝的身影从旁边路过,洛宁紧着食盒小心翼翼地上前。
“韩姑娘,你怎么在这?不是说了不能受凉吗?”
穆广元面色凝重,抬起眼眸上下打量着她。
“穆……穆大夫,我穿得厚实。”洛宁心虚地低下头,掀起眼帘看他,“那个,穆大夫,你知不知道二公子的院子在哪里?”
穆广元静默了几秒,复杂视线落到她手中的食盒里,“穿过三道抄手游廊,靠近后院左边的那个院子。”
言罢,再不看她一眼,迅速离开。
洛宁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总是很怕穆大夫,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并不是很友善……可是那日落水,若不是他,自己就没命了。
还没到穆广元说的那个院子,洛宁抬眼便见一簇金黄夺目而出。待进了院落,才发现那是一株高大茂密的银杏树。清风拂过,金黄的叶片纷纷扬扬飞落,如同一只只翩翩飞舞的金蝶。
树下有一方石桌几只石墩,如今皆沾染了些雨水,洛宁走近看那银杏树,才惊觉这棵树怕是两三个人合抱也抱不住吧!
“表姑娘,公子有请。”
洛宁转身,发现是砚池,微微颔首。尽管她不喜欢砚池,但是这毕竟是二表兄的侍卫,当然他在净禅寺确实该以二表兄为先。
“二表兄!”洛宁看着那俊朗温润的轮廓,娇声轻唤。
浅绿色的身影席地而坐,黑纱福巾顺着道袍垂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握茶盏。
听见她的声音,杨晟真微微侧脸看向她。
洛宁愣了一瞬,无论是净禅寺还是那夜在抄手走廊,他都是头束玉冠身着锦袍。她还从未见过二表兄如此闲适的模样。
“坐吧。”
浅绿色的广袖轻抬,洛宁见他准许,轻移步伐,将手中的红漆食盒呈上。
“二表兄,多谢上回你救了我和六妹妹。若是那晚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洛宁对上他漆黑的眼眸,稍作一顺,又迅速垂下去,将食盒里的糕点呈出,“洛宁没有什么东西,唯有这云片糕还擅长,便想送来与二表兄尝尝……”
“举手之劳,表妹有心了。”杨晟真并没有立即用她的糕点,反而顺手给她砌了一盏茶,“表妹身子可好些了?”
洛宁点了点头,她没有提净禅寺的事情,想来那于二人都是不光彩的。杨晟真也定然不喜欢听人提起。
见她垂眸不语,漆黑的眼睫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白皙的面庞上。鬼使神差地,杨晟真下意识地去留意她的脖颈,不知他是在想净禅寺的事还是想那晚她被墨七误伤的事。
“二表兄尝尝这云片糕如何?”洛宁刚刚垂眸看着自己做的糕点,她放了许多核桃仁和杏仁,还有一些干果在糯米里,吃起来劲道有韧性,加上果仁的酥脆,入口芬香柔滑。知韫哥哥以前最是喜欢的……
杨晟真不禁蹙眉,方才他一眼就瞥见了里面的杏仁,出于修养,他一向不会不留情面的拒绝别人。但是,他也不会吃任何带有杏仁的东西。
二人正说着话,天外旋即响起一阵闷雷,随之而来的暴雨倾斜而下。二人正相对坐于窗边,洛宁见状,起身帮忙关了支摘窗。
杨晟真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那碟子糕点推远了几分。
“哎,方才来的时候还是云销雨霁,这会便又下雨了。”洛宁坐到他对面,秀眉紧蹙。
杨晟真默默听着,猜想她这是没有带伞。刚刚雨下得又这般大,若是拿了伞路上或许又会被淋湿。
“表妹不必惊慌,等雨势小些再走也无妨。”
见她的视线又落在那盘糕点上,杨晟真眉头紧锁,深深吸了一口气,“表妹可读过什么书吗?”
问到这,洛宁忍不住挑眉,刚想说自己读过《史记》、《春秋》、《周易》之类的,但是转念一想,阿娘教自己读书时,却又说世人对女子总是要求严苛,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
在外锋芒毕露终究不是好事。
“只是浅浅识得一些字罢了。”洛宁垂下眼眸,发觉案前的碟子似乎被推了几分。怪不得杨晟真迟迟不用她的云片糕……世家大族出生的贵公子,自然是珍馐百味都享用过了,自然看不上她这儿。
杨晟真眼底涌出几丝复杂之色,又怕她再让自己吃那什么带杏仁的糕点,干脆起身走向博古架,从上面抱来一摞书册来。
洛宁见他抱着书过来。叹了一口气,将辛苦了一上午做的云片糕装进食盒里,放到一旁。
“表妹先看这本吧。”
洛宁接过书,险些被上面的字惊掉了下巴。
……《说文解字》
他竟然给自己看《说文解字》!
“……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洛宁:蚌埠住了,他竟然把我当文盲!!!
表哥(微笑):听话,不然是会被打屁股的!
洛宁:……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