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克今年42岁。他的人生精彩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创立了大名鼎鼎的网络支付平台PayPal,31岁成为亿万富翁,10年时间制造出世界价格最低的运载火箭,开辟私人探索太空时代,同时制造出第一辆在商业上获得成功的电动汽车,新能源太阳城计划正在进行中,45分钟横跨美国的超级高铁已在构想中。完成任何一件,都算伟业,但他却在踏上美国的26年里悉数完成。他每周工作100小时,凌晨3点躺下,一早去开会,晚上飞往不同城市参加名流聚会。他结过两次婚,离过两次婚,是5个孩子的爸爸,而且周末陪他们。他既是天才工程师,又是卓越企业家,他前无古人地跨越各个领域,全能全知。他有极强的控制欲和无限的想象力,他有时离真相很远,却能以意志之力扭转现实。他曾大起大落,成为亿万富翁后,又濒临破产。他梦想着移民火星,在火星死去。他的42岁好像浓缩了几次人生,拓展了人类对自身智力与能力限度的想象。乔布斯离开了,马斯克来了,后者离人更远,离神更近。
时势似乎选定了要成全他。他在泡沫刚开始时进入互联网,在泡沫破裂前变现撤离;美国宇航局在全面走向深空时,把地球轨道运输转交商业公司,留给他巨大的太空商业机遇;奥巴马的新能源战略,以联邦政府资金宠爱电动车与太阳能。马斯克或许有预见未来的神力,但更可能只是无比幸运地踏准了每一个节拍。而更为重要的是,硅谷与美国需要他的出现。
“你已经站在了罗马帝国之巅。你会采取怎样的行动避免自己衰落?”有一次,埃隆·马斯克反问采访他的记者。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已深思熟虑,他自问自答道:“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人类文明总是循环往复——巴比伦、苏美尔、古埃及、古罗马、中国,莫不如此……我们正处于人类文明的上升阶段,我们希望能一直保持这一态势。”他的个人意志与美国的时代精神相契合,使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乔布斯之后的美式神话,这一国家想象就是:重振美国精神,摆脱衰落宿命。
1992年,21岁的大学生马斯克从加拿大转学来到美国,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物理学和经济学。加拿大其实只是他的跳板,他的终极目的地是美国。后来马斯克回忆时,对此有个讨巧的解释:“我觉得美国是一切皆有可能的地方。”
他出身于种族隔离时代的比勒陀利亚。对盎格鲁–撒克逊裔南非白人来说,南非是一个有浓厚创业文化和崇尚企业家精神的地方。马斯克家族有殖民开拓者的基因,他的祖父是一位从加拿大来到南非的探险家,曾一直从开普敦跑到阿尔及利亚的阿尔及尔,还是第一个驾驶单引擎飞机从南非飞到澳大利亚的人。马斯克喜欢从祖父那儿追溯他的流浪者和冒险者本性,他的妹妹托斯卡·马斯克就曾说:“我不想听起来显得例外,但我的家族确实与别人不一样,我们更愿意冒险。”马斯克家族的人有很多后来都移民美国,马斯克几次创业也都有其兄弟助力:他的哥哥金博尔是一个网络公司Zip2的合伙人,也是特斯拉电动车的投资人之一;他的表兄莱登·赖夫是太阳能光伏公司“太阳城”(SolarCity)的联合创始人。有关马斯克南非早年生活的材料不多,但从一些他接受采访的片断来看,他家境富裕。他曾讲到他做工程师的父亲带他去津巴布韦考察翡翠矿,飞机上装满了巧克力,用来讨好海关官员。他的第一任妻子贾斯汀·马斯克讲述在加拿大安大略女王大学与马斯克相识时,这样描述他:“他高我一个年级,出身于上流社会,外表整洁利落,说话带着一口南非腔。”
马斯克内心的不安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他的个子在南非白人中算比较矮的,还有点儿书呆子气,南非的白人文化崇尚男性气概,因此他在学校很受欺负。他8岁时,父母离婚了。他不停地转校,先后在7所学校待过,从来没真正交过朋友。他的母亲也说,在她的三个孩子中,她最无法理解的就是马斯克。马斯克的父亲则是个很严格的人。托斯卡回忆:“在南非,每个白人家里都有仆人和保姆,但父亲让我们玩一种名叫‘美国,美国’的游戏,让我们扮演美国孩子,要像美国小孩那样打扫房间、修剪草坪,所有家务活儿都得自己做。”在很多采访中,马斯克说,他是通过沉浸在文学与计算机里来逃避童年孤独的。少年马斯克最喜欢科幻小说,喜欢读儒勒·凡尔纳、罗伯特·海莱因和J·R·R·托尔金的书。罗伯特·海莱因的小说里有一本叫《伽利略火箭》,书中的主人公参与了登月火箭的制造和航空计划。在遥远的硅谷,许多极客也在童年时代读着同样的书,一起受到这些科幻小说家的感召,做着与马斯克相同的奇幻之梦,比如后来也成立了火箭公司的微软联合创始人保罗·艾伦。马斯克的计算机几乎是自学成才,12岁时,他自创了第一个空间游戏代码Blastar,以500美元卖给一家公司。
为逃避种族隔离政府的兵役,马斯克决定逃到美国,他希望在美国干出点儿事情来。南非当时正处于政治转型过程中的动荡期,政府强力镇压黑人的自由民族运动,经济停滞,许多白人纷纷逃离。马斯克的妈妈是加拿大营养师,在去加拿大探亲时,马斯克决定不再回南非,他申请了安大略女王大学,留了下来。在加拿大,他在表兄的农场帮过工,在一家银行实习过,这是他仅有的工作经历。他的兄妹也陆续来到加拿大读书,很快拿到了加拿大国籍。这样,马斯克家族就只在南非生活过两代人,便像匆匆过客,短暂停留后,便前往北美寻找新身份。托斯卡说,马斯克小时候很爱玩催眠游戏,每次都玩得很差,但这次,他的个人意志取得了胜利,把家里人都引到了加拿大,然后又来到了美国。
在加拿大,马斯克恋爱了。他热烈地追求美貌、富有诗意和具有反叛精神的贾斯汀。贾斯汀也热爱科幻小说,是位科幻作家。她回忆说:“有一次,我们一起去书店,我指着书架说,‘我希望有一天我自己的书也会摆在这个架子上’。埃隆的态度一本正经,好像颇为触动,他说,‘你的灵魂中有一团烈焰,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到美国后,马斯克有时会回安大略,探望贾斯汀,给她送玫瑰。这段感情开始时浪漫而热烈,后来却历经许多变故。
宾大毕业后,马斯克前往斯坦福,本是去读能源物理博士,但与许多硅谷创业者一样,他也很快辍学了,快得只用了两天。他还没有美国国籍,仅在那儿待了两三年,是彻底的外来者,这符合硅谷的喜好,从斯坦福辍学更让他获得了“极客”阅历。1995年,他成立了Zip2公司,做媒体电子业务,帮助全国性的网络媒体与地区性的商家合作,将产品本地化,客户包括《纽约时报》和《芝加哥论坛报》。他那时预算很紧,与哥哥及另一位朋友合租了一套公寓,就在公寓里办公。这一年,互联网泡沫刚刚开始,还没有人知道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网络创业公司的价值会直蹿云霄,动辄达到数十亿美元。1999年,康柏的Altavista部门用3.07亿美元现金和3400万股票收购了Zip2,马斯克的个人资产超过2000万美元。那是硅谷不断诞生一夜暴富神话的时代,他购买了一套1800平方英尺的公寓,一辆价值百万美元的迈凯轮F1跑车,还有一架小型私人飞机。一天,他带着贾斯汀走进一家书店,将他的信用卡递给她,说:“你想要多少书,就买多少。”
1999年,马斯克马不停蹄地创立了一家叫X.com的电子支付公司。2000年,X.com收购了Confinity,更名为PayPal,实现了安全的网上支付。马斯克是它的最大股东,拥有11.7%的股份。2002年10月,易贝用15亿美元的股票收购了PayPal,PayPal正式确立了马斯克在硅谷的地位。他与彼得·泰尔共同创立的PayPal,培养了很多杰出的创业家,包括Slide创始人马克斯·拉夫琴、LinkedIn创始人里德·霍夫曼、YouTube创始人陈士骏和查德·赫利、Yelp创始人杰里米·斯托普尔曼。这批人被称为硅谷的“PayPal帮”。马斯克也开始诠释打上他个人烙印的硅谷极客精神,叫思维的“第一性原理”,也就是打破一切知识的樊篱,回归事物本源去思考基础性的问题——这与他的物理学出身密不可分。事后看,2002年恰好是互联网泡沫即将达到最大的年份,破裂在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马斯克在泡沫顶峰实现了套现,实现了财富最大化。刚刚30岁出头,他已成为硅谷又一位年轻的亿万富翁,个人资产达到1.5亿美元。
年轻得志、活力最旺盛的年龄与以惊人速度获得巨额资本相结合,总会发生点儿什么。2000年,在一个街角,马斯克单膝跪地,向贾斯汀求婚。很快,2001年,在婚礼舞会上,他对贾斯汀说:“这段感情中,我是主宰者。”婚后几个月里,某种机制开始形成,马斯克开始控制和主导关系。他常震慑贾斯汀,不断向她发难,指责她的不完善,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如果你是我的雇员,我一定会把你炒掉”,开始指责她“书读得太多”。那恰好是马斯克一夜间飞上云端的几年。他把家搬到了洛杉矶,迅速被旋风般的光耀席卷:他开始参加募捐晚会,在好莱坞夜总会预订最好的位置,帕丽斯·希尔顿和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就坐在他的旁边。拉里·佩奇在加勒比海私人小岛举行婚礼的时候,他也参加了。旅行时,他驱车去飞机场,登上私人飞机,私人空乘会殷勤地递来一杯香槟。10年后贾斯汀回忆说:“这是梦中的生活方式,优越、超现实。有时候会觉得财富是那么虚幻,不真实。这件事情总存在一种无以名状的虚幻。”也就在易贝收购PayPal的那个星期,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了,仅10个星期大。马斯克拒绝听贾斯汀谈论孩子的死亡,他认为这是“情感操纵”。
马斯克的自我认知迅速重构,他跃入了新贵阶层。就像在硅谷,财富不断激励着更大的科技雄心和更飞扬的想象力。他的创业同伴彼得·泰尔成了著名的风险投资人,50万美元投入脸谱网后增值为10多亿美元,回报超过2000倍。彼得的资本延续了硅谷极客精神,他专设基金,投给20岁以下、辍学的、有反叛精神的年轻创业者。而马斯克膨胀爆炸的躁动的年轻意志最终被安放在了他童年的幻想与庇护所里,那就是浩瀚的外太空。
2012年5月,名为“猎鹰9号”的火箭成功发射升空,整个宇航界为之震动。它开启了一个新时代:第一艘私人所有的商业运输飞船进入了一直由国家垄断的国际空间站。美国宇航局的商业轨道运输服务平台正式开始其太空之旅,取代航天飞机向国际空间站补给货物和人员。这家公司叫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 X),首席执政官是埃隆·马斯克。科幻故事始于10年前。
事情来得偶然。2001年,PayPal即将上市前的一天,马斯克与他在宾大的老友阿迪奥·睿西(Adeo Ressi)开车从纽约驶向汉普顿。睿西刚在繁荣的互联网经济中捞到了一大桶金,他们开始思考怎么处置这笔财富。“当我们开始谈到太空时,就像讲了个笑话,这太烧钱、太复杂了。”睿西回忆说。又开了几公里,却又想:“可能也没那么烧钱、那么复杂吧。”开出纽约时两人想:“我们决定,去全世界转转,看看太空里有没有什么能做的。”于是马斯克打开电脑,登上美国宇航局的网站,搜索它的火星计划,什么都没找到。“我以为它们已经在去火星的路上了,结果什么都没有。”马斯克回忆说。一个月后,正在犹他州的航空航天顾问吉姆·坎特雷尔接到电话,电话中的人介绍自己是一位“互联网亿万富翁”,要跟他谈谈。“亿万富翁”在电话里畅想,“我要把人类变成跨星际物种”,然后要求周末见坎特雷尔一面,还表示:“我有私人飞机,可飞去你家。”坎特雷尔回答:“不,我们在盐湖城机场见。”
一切就这么开始了。马斯克跟坎特雷尔见了面,一拍即合,当即决定研究一下去火星要花多少钱。睿西说,当时他们想的只是“买支火箭,装只老鼠或一些粮食,送上火星,引起公众关注,告诉全世界,两个有钱的家伙能去火星。除此之外,别无他念。”他们开始全世界地逛火箭商场。先是在巴黎安排欧洲卫星发射联盟阿丽亚娜空间公司的人在卢浮宫对面的顶级酒店会面,他们包下了整个顶层,开了60个小时会,30个小时派对。但欧洲的要价太贵,他们只好转道去俄罗斯。马斯克得到的信息是,俄罗斯有一种洲际弹道导弹,一枚700万美元,原打算买3枚。“每个俄罗斯人面前都有两瓶伏特加,每两分钟举一次杯,喊着‘为了太空,为了美国’,把我们全放倒了。”坎特雷尔回忆道。去了4次,最后一次,马斯克带了2100万美元现金,俄罗斯人说:“不,小男孩,我们说的可是2100万美元一个,你的钱不够吗?”于是,在飞往伦敦的飞机上,马斯克对坎特雷尔说:“我想我们可以自己造火箭。”
2002年1月,马斯克在里约热内卢的沙滩上度假,他开始研读一本书,书名叫《火箭推进基本原理》。他是物理系毕业的,但从来都不是什么火箭科学家,但他最终读遍了坎特雷尔的大学教材,列出了造火箭的计划进度表。这是他与乔布斯的不同之处:苹果电脑的技术灵魂是史蒂夫·沃兹尼亚克,而马斯克本人就是一位天才工程师。这就像回到了硅谷起源的半导体原初时代,“创世纪”是由工程师罗伯特·诺伊斯、戈登·摩尔和安迪·格鲁夫完成的。
一位叫汤姆·米勒的火箭工程师接到了马斯克的电话,他是美国最大发动机制造商天合(TRW)的液体推进器专家,制造过世界上最大的发动机。马斯克询问了火箭的造价,把米勒招到了麾下。同样接到电话的还有在波音公司当了15年德尔塔火箭测试主管的蒂姆·布萨、麦道飞行公司主持“大力神”火箭的结构设计师克里斯·汤普森,他们一拍即合。很难相信,企业巨头和美国宇航局最顶尖的一批火箭工程师都受到召唤似的来到了硅谷。天合的一位工程师日后回忆,马斯克的卖点是“做实际工作的自由——造火箭”,而不是“天天开会,设备批条一等数月,搞办公室政治”。这位工程师说,他曾经“消耗在明知没有前途的项目上,精神被拖垮,现在终于摆脱了无聊”。一位从美国宇航局出来的工程师则回忆,在那里,“几年时间耗在一个小研究上,却根本不知道火箭造到了哪一步,而在太空探索技术公司,马斯克每周五向大家汇报火箭的制造进度,这像在参与人类的历史进程”。
回到洛杉矶,马斯克把公司更名为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开始向家人、杂志记者、好莱坞明星和他身边所有的富人朋友宣布去火星的想法,他说他将是第一个进入太空的非政府背景的公民,他说:“这是45亿年来人类第一次有可能将触角伸到地球之外,我们需要抓住这一机会。”他高调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公众人物。有人问,为什么要追求名气,他回答:“如果人们不知道我是谁,就没有人会卖给我零部件。”硅谷文化欣赏这种疯癫,美国媒体盛赞:“如果他成功,人类便成功;他不是在为他自己奋斗,而是为我们所有人。”
史蒂夫·乔布斯很酷,埃隆也很酷。乔布斯代表着经典意义上的新一代极客精神,把小玩意儿的美感发挥到极致,直至体验上的欢愉和快感,使互联网、计算机与电子产品具有了触及人情感的灵韵,开拓了全新的商业机遇。这批极客也由此创造了消费时代的新宗教。马斯克也有这种品质,喜欢控制一切,并用品味和审美的原则来统率他的控制欲。他对特斯拉Model S的设计极其挑剔,他自己设计了后视镜,坚持要求仪表盘上不能有按钮,音响系统声控必须以11挡作为上限,因为对设计万般苛求,还拖延了下线时间。他参与设计了洛杉矶郊外的太空探索技术公司总部,亲自挑选建筑颜色和家具,甚至包括形似宇宙飞船的垃圾桶。但马斯克与乔布斯有着根本的不同。乔布斯走向小的极致美,马斯克走向更宏大的雄壮美——他要造汽车、造太阳城、造火箭,狂人般的宏大工业英雄主义创造宏大新商机。他喜欢谈“让人类跨星际”、“在宇宙中求生存”、“火星殖民”和“新世界”。
实际上,做着星际航空梦的硅谷高科技亿万富翁有很多,他们形成了一个俱乐部,被称为“太空极客”和“新太空资本家”。他们在童年都热爱科幻和太空探索,少年时目睹过阿波罗登月,他们的财富级别让他们可以玩卫星和火箭,他们有钱在得克萨斯州、达拉斯和华盛顿州买地做发射基地,也有钱雇用最优秀的工程师和购买价格不菲的零部件。他们坚信“摩尔定律”:技术以几何级数快速更新,价格则快速下降。但火箭的生产却违背了这个定律,成本越来越昂贵。他们还有社会理想,要让大众也能获得太空信息,享有太空权。当然,这背后是未来巨大的商机。这个俱乐部的成员包括亚马逊的创始人杰夫·贝佐斯,与比尔·盖茨共同创立微软的保罗·艾伦、游戏《毁灭战士》的制作者约翰·卡玛克、老一辈互联网企业家吉姆·本森和谷歌创始人之一拉里·佩奇。他们的太空情结与好莱坞相互呼应,斯皮尔伯格、卡梅隆等都乐于为硅谷造势。探索太空的努力已经成了硅谷新贵的地位象征,新游戏规则是:“有一架‘湾流V’豪华飞机不算什么,现在得有一支火箭。”这股力量的崛起,吸收了曾经环绕在政府资助的太空探索壮举周围的能量与热情,也让私人资本进入太空从想象开始变得可能。极客精神也进阶到新的层次,他们现在要对抗的是美国宇航局、大军火商洛克希德·马丁、大集团波音公司,以及它们所代表的巨型组织的官僚体制。
太空极客对人类未来的思考有自己的逻辑。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XPrize基金会(一家具有教育性质的非营利机构)的董事,基金会主席叫彼得·戴尔蒙蒂(Peter Diamondi)。2012年,他出版了一本名为《丰裕:未来比你想象得要好》的书,是对1967年罗马俱乐部(一个全球智囊团)的报告《增长的极限》的遥相回应。20世纪,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建立在资源稀缺的基础上,因此《增长的极限》认为,人口的增长最终会导致地球不可承受。21世纪,硅谷则以它与生俱来的科技乐观主义宣称,尽管人类历史有灾难兴衰,呈几何级数增长的科技却一直在人口增长的同时提高着普通大众的生活质量,通信技术、互联网、人机交互、生物医学、纳米技术、人工智能、基因工程,无一不在将过去贵族乃至总统才能享受的奢侈品变为大众消费品。到2050年,地球人口总数将接近100亿,地球究竟能否承受,悲观派与乐观派仍争论不休。而硅谷给出的解决之道是,消除稀缺性,让丰裕变成可能。那些新崛起的亿万富翁和科技慈善家将在这一历史进程中扮演重要角色,科技创新、开发新能源、探索外太空,都是通往未来之路。
灵光乍现的那一瞬间,马斯克把住了时代脉搏。5个月后,他个人出资1亿美元,共筹3.2亿美元投入公司,两年半里,追加5000万美元,造出了“猎鹰1号”。就像西南航空、戴尔和纽柯钢铁这样的创新企业一样,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并没有大型的研发实验室,没有博士军团,没有政府资助,做的不是基础性的科技创新,采用的是成熟技术和设备,创新之处却在于生产流程中所做出的一个个成本最小化的改进。马斯克的雄心是,把商业发射市场的火箭发射费降低九成,在未来把10万人送上火星,进行星际移民。成本是核心的核心,有没有专利并不重要。“猎鹰1号”用的主发动机是20世纪60年代的老古董,只有一个燃料喷射器,很老,但很可靠。
在太空探索技术公司,任何省钱的办法只要有效,都可一试。财务很灵活,只要能降成本,就批预算,买设备,如果有5000美元的申请单,拿到马斯克办公室他亲自批,说明理由即可。创业企业,每个人都是股东,都想方设法省每一美元。他们没有买新的经纬仪跟踪火箭轨道,而从易贝上买了个二手货,省下2.5万美元。第一级按设计应可部分回收,雇一个专业的火箭打捞公司要25万美元,但也有能处理敏感设备的商业打捞公司,一家公司同意打捞,只要6万美元。一些火箭工艺设备已在美国领先的民航工业中应用,从市场直接购买就行,无须再像其他国家那样独立研发,降低了研发费用。买到航天级精炼煤油和液氧在美国也不是什么难事。“猎鹰1号”运载小型卫星的最终报价是590万美元,是当时美国市场价的1/3。美国航空航天专家霍华德·迈柯迪(Howard McCurdy)说:“马斯克的秘密不在技术,而在预算控制。不像美国宇航局,他不受巨型组织和固定合同商的约束,也不受政府一年不如一年的航空项目预算的拖累。”“猎鹰1号”造出来后,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已经拿到了三个客户的订单,其中包括马来西亚政府和美国国防部。“猎鹰4号”还没造,就已经拿到了一份订单。
2004年,运气降临。这一年,小布什总统推出了“星座计划”,按计划,美国宇航局将退出地球轨道的发射任务,全面转向深空,地球轨道运输任务则转交商业公司,“商业轨道运输服务”项目(COTS)应运而生,为太空探索技术公司这样的公司开启了不可估量的商业空间。美国宇航局对太空探索技术公司鼎力相助,开放了“阿波罗计划”的部分技术,“猎鹰”系列的“灰背隼”发动机就采用了登月舱下降级发动机的喷注器。美国宇航局还允许它使用测试台架,美国空军也为它提供了发射场地。
然而,发射却连续失败。2006年,“猎鹰1号”仅发射一秒后,因为燃料管破裂而失败。2007年,公司再次试射,火箭因为自旋稳定问题,导致传感器关闭了发动机,结果又失败了。2008年,公司第三次试射。“猎鹰1号”在太平洋中部的夸贾林环礁发射升空,仅两分钟后,火箭开始震颤,发出异常声音,最终与地面失去联系。公司从沸腾陷入寂静。火箭上搭载着美国国防部和美国宇航局的3颗人造卫星,以及208名希望将骨灰撒向太空的死者骨灰(其中有主演《星际迷航》的詹姆斯·杜汉和“阿波罗7号”的宇航员戈登·库珀的骨灰),它们都坠入海洋。这次失败是由于新设计的冷却系统出了问题。马斯克面临巨大的压力:如果第四次还是失败,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将无力承担第五次发射。硅谷文化一向对失败非常宽容,失败甚至是荣耀的经验。马斯克总说:“如果失败得不够多,说明你不够创新。”但现实中,巨额赌注打了水漂,还是难以承受,几亿美元财富眨眼间化为青烟。曾有许多壮志未酬的私人航天公司消失在风中,太空探索技术公司随时可能步它们的后尘。
2008年,马斯克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他的另一家公司——特斯拉电动汽车,也濒临破产。硅谷在一夜间创造奇迹,也在一夜间让奇迹破灭,被世人遗忘。而他的第一段婚姻也在这时走向了尽头。那一年,贾斯汀在一场车祸后出现了心理问题,马斯克没有任何耐心应对,随即提起离婚讼诉。他说:“有一瞬间,我觉得一无所有。”亿万富翁现在最需要的是资金!资金!但在金融危机爆发的2008年,没人愿意把钱用于预订太空旅行的座位。仅仅6个月后,好像是为了填补什么似的,他闪电般与英国女演员妲露拉·莱莉结了婚。
2003年,工程师马丁·艾伯哈德观察到,一些私家车道上经常同时停着丰田混合动力汽车普锐斯和保时捷这类豪华跑车。他判断,购买普锐斯的客户不是出于节省油钱的考虑,而是为了表达对环境的态度。他找到长期的搭档、同样天才的工程师马克·塔彭宁(Marc Tarpenning),决定制造一款能够跟保时捷GT3或法拉利Enzo相媲美的高档电动跑车。他们的判断是,未来30年内,石油供应将赶不上汽车数量的增长,而电动汽车的各个关键技术基本都已成熟,成品车呼之欲出,只需临门一脚。
在特斯拉电动车的故事里,马斯克是后来者,扮演的也更像乔布斯在苹果电脑里扮演的角色。真正的技术灵魂是马丁和马克这“二马”。“二马”离开后,新的技术核心是斯特劳贝尔。马斯克当时也对ACP公司的电动汽车技术有兴趣,找过这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汤姆·盖奇(Tom Gage)。ACP公司是通用汽车首席设计师艾伦·科科尼(Alan Cocconi)在1992年创立的现代电动汽车公司,是电动车的始祖,曾与通用合作过EV1,与丰田合作过ScionEbox,与宝马合作过MiniE。现代电动车的核心技术都与ACP公司有血缘关系。正是在盖奇的引荐下,马斯克认识了正在寻找风投的艾伯哈德。
特斯拉工厂位于加州弗里蒙特,有一段时间,这个工厂由丰田和通用联合运营。这个约51.1万平方米的厂房证明了马斯克的野心,公司的人都知道,“他想把它填满”。在距离IT30分钟车程的帕洛阿尔托,是特斯拉的总部。马斯克在健身房大小的办公室里工作,每周来两次车间,上百名员工挤在一起,弓着身子,对着显示器。办公室的楼下,天花板很高,像一个巨大的洞穴,被荧光吊灯照着,用于测试新车。那些测试版的Model S车曾排列在这儿,全部漆成黑色,有编号,每一辆测试版都有不同目的,如测试刹车、悬挂、噪声及震动、耐撞程度等。
特斯拉的颠覆性意义隐藏在“特斯拉”这个名字里,它是为了纪念伟大的物理学家尼古拉·特斯拉。20世纪初,特斯拉发现了无线传输电能的理论,以空气作为能量的导体,但理论却超越了时代。他的理论与社会的工业资本对立,将颠覆所有电力公司,受到爱迪生等大发明家排挤,这个理论没有得到实践的空间。电动汽车的命运也如此曲折:它的历史比柴油机和汽油机还长,19世纪末创造了许多速度和距离的纪录,技术和销售量都曾领先于燃油汽车。但在20世纪20年代,随着得克萨斯州、俄克拉何马州、加州大油田的发现,燃油汽车占据了历史性的优势,而电动车一直没解决的续航能力问题,在城际高速公路建成后凸显出来,只好暂别历史舞台。在加州重新点燃的现代电动车之火,不仅必须在技术上根本解决电池续航问题,而且,它将颠覆世界传统汽车工业建立的基础:石油与燃油发动机。在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没有挑战者成功过:从普雷斯顿·塔克尔(Preston Tucker)创立的TuckerSeda(1949年破产)到约翰·德劳瑞恩(John DeLorean)创立的DMC-12(1982年破产),甚至是最近通用的EV1(20世纪90年代停产),无一不以停产告终。
马斯克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失败的危险有多大。在接受采访时,他说,最初设想的成功率“低于50%”。首席技术工程师斯特劳贝尔则一直认为,这是件“不成功便成仁”的事。对马斯克来说,对电动车市场的传统思维是人们没有发现特斯拉潜力的原因之一。每年市场上卖出将近1300万辆轿车和小型卡车,大约2%是纯电动或混合动力汽车。但他不认为Model S或Model X是在与其他电动车争夺消费市场,而是一起同燃油汽车竞争,如宝马或雷克萨斯。他的真正对手是整个传统汽车工业体系:什么时候真正的竞争者,如丰田、戴姆勒、福特,会为了制造自己的电动车向特斯拉购买几亿美元的发动机和电池系统呢?他在2006年创立太阳城公司,像加油站那样布局和设立电动车充电站,就是源自这种趋势的判断。他说,没有人怀疑清洁的电力是未来,但最大的不确定性在于历史进程的时刻表,即这种转变发生的时间与速度。
马斯克是在与时间打赌,踩错节奏,就成先烈。正因如此,在汽车这件事上,马斯克特别需要乔布斯式的魅力——他要成为一个布道者。他不断向媒体和大众阐释特斯拉的理念和精神,不断说服人们相信电动车是不远的未来,并不断回击大牌媒体对特斯拉的攻击。他动用了好莱坞好友圈的影响力。2008年,第一辆Roadster发售,汤姆·汉克斯、乔治·克鲁尼、施瓦辛格纷纷买入,马斯克则抓住一切能在好莱坞电影里露脸的机会。硅谷大佬拉里·佩奇、谢尔盖·布林也鼎力相助。他也在发布会上展示和介绍新车,他的口才原来不怎么好,说话也有点闷,在Model X的发布会上,他的英语还有点磕磕巴巴,但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逐渐成为发布会上越来越具幽默感的魅力男主角。
特斯拉初创时,马斯克主要忙于太空探索技术公司,“二马”率领团队相继攻克了电池冷却、负载均衡、动力电子装置等多项技术难题,团队沉浸在技术突破的乐趣中,开山之作Roadster已能实现在3.6秒内从时速0加速到100公里。马斯克的控制力无所不在。Roadster以英国莲花Elise跑车作为开发平台。艾伯哈德强烈建议使用玻璃纤维车身,但马斯克坚持选用更轻、更时髦但价格也更贵的碳纤维材料。马斯克还对Elise的车灯、门锁、座椅、底盘高度等做了升级,要求Roadster必须够酷。这些改动增加了成本,拖延了进度。马斯克说:“你卖10万美元的汽车,不能看起来像个垃圾。”在汽车的微观设计上,马斯克迷恋乔布斯式的“无所不及、事必躬亲”的管理方式。
此后,马斯克又投入了三轮资本,话语权也越来越大。2005年,第一辆试验样车出炉,他领投第二轮,下半年车身模型设计完成,第二辆样车出炉,公司从20人扩张到80人。2006年,他跟投第三轮,创始人的共同好友史蒂夫·尤弗逊(Steve Juvertson)加入董事会,公司增长到150人。2007年,因投产延期,现金急速见底,公司经历了变动。由于过于专注于技术创新,缺乏进度规划,不计成本,在离投产日仅剩下两个月时,特斯拉还没有向零部件供应商提供Roadster的全部规格和技术要求,核心部件两挡变速箱也没能研制出来,马斯克以“进度拖延、成本超支”为由,将艾伯哈德踢出了公司,塔彭宁不久也离开了。
事后看,特斯拉之所以成功,稳定的电池系统功不可没,因为它是技术核心。与它几乎同时、以同样路径成长起来的另一家硅谷电动车公司菲斯克,也曾名噪一时,拿到了奥巴马政府的低息贷款,最后却黯然破产,这与电池有很大关系。菲斯克的电池起过火,与菲斯克同样使用A123电池的Volt电动车也起过火,后来A123破产了,但特斯拉没有。底特律的传统汽车商不熟悉这个领域,特斯拉却抓住了电池这个关键。这是马克·塔彭宁的贡献。正如斯特劳贝尔所说:“公司在硅谷而不是在底特律的最大好处是,这里提供了一个巨大的软件工程师智库,这配得上特斯拉‘大逆不道’的创新方式。目前的汽车公司趋向于围绕发动机研发机,深深怀疑软件与电子技术,我们正好相反。”
公司于是又开始新一轮融资。当时整个公司非常恐慌,感觉永远没有机会做出真正通过认证的电动车,但硅谷信仰的“摩尔定律”再一次应验。2008年,发展进入高速期,产品更小、更快、更高效耐用彻底把特斯拉推上了一个技术高峰。2008年6月,第一辆Roadster发售。英国广播公司知名汽车节目《Top Gear》在节目中称Roadster只可续航55英里(88.5公里),而不是特斯拉所说的大约200英里(321.8公里),马斯克毫不犹豫地以诽谤为由起诉《Top Gear》,但指控最终被驳回;《纽约时报》记者撰文称,特斯拉电池续航能力根本不足以从华盛顿开到纽约,马斯克与他打起了口水战,《纽约时报》反驳。实际上,对马斯克的质疑从未停止,有媒体批评说:“他比乔布斯扭转现实的本事还大,离真相更远。”
2008年10月,特斯拉生死存亡的时刻与太空探索技术公司的发射失败接踵到来。第一款跑车Roadster原计划成本7万美元,售价10万美元。由于变速箱的改进,成本飙升到12万美元,售价变成11万美元。在洛杉矶客户见面会上,首批客户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容,尽管产品下线比原计划晚了半年多,但1000名客户中只有30名要求退款,空缺出来的名额很快就被新订单填满。但马斯克还是未能实现任何盈利,这次他做的是亏本买卖。现金还在每天被消耗,金融危机下,无人愿意接盘。“钢铁侠”马斯克如何力挽狂澜?
2008年,对马斯克来说,是对他意志力极限的考验。
第三次试射失败后,马斯克的声明显得很平静。他说:“公司最近刚刚得到一笔数额庞大的投资,加上原有资金,我们的资金基础非常雄厚,足以继续支持下一阶段的火箭研发工作。”“我们有决心,我们有资金,我们有专家”,“将继续进行第四次发射,第五次发射也在筹备,制造第六枚‘猎鹰1号’的计划已批准”。舆论对创想家的失败真的足够宽容,“火箭研发初期接连遭遇失败的先例很多,希望太空探索技术公司继续尝试。”但人人心里都清楚,马斯克的钱在火光中快烧没了。
马斯克想造火箭时,睿西就曾告诉他,“结果是二元的,成,或败”,“因为火箭会爆炸”。不光是钱的事,“还有他的信誉。他已经卖出了所有的发射任务,必须退款”。一切都系于第四次发射,命悬一线,“要么是史诗般的失败,要么是史诗般的胜利,没有中间项。”
发射失败后,有人质疑他,火箭的本质是物理学,而不是什么创新经济模式。他毫不留情地反击说,要是听这种人的话,事情永远不会好,不会发生变化。有人问他:“你怎么会这么乐观?”他说:“去他的乐观、悲观,我只想要把事情做成。”还有人问他:“你从发射失败中学到了什么?”他回答:“我学到了发射成功得有点儿耐心。”他从PayPal老搭档彼得·泰尔的“创业者基金”那儿拿到了一笔投资,继续搞火箭。
与马斯克一起创立PayPal的好友马克斯·拉夫琴说,马斯克就像一个“在黑暗中乱舞剑的人。每有疯狂的想法,总想着把它不计成本地做成,炸个2000万美元根本不是问题。他认为历史总是自然地按他的意志前进,现实里,如果碰巧是这样,那就是传奇;如果碰巧不是,那就是灾难。”2008年9月28日,马斯克的意志胜利了——他孤注一掷,第四次发射“猎鹰1号”。那一天,火箭升上天空,进入了预定轨道。最低的发射价和新的航空航天时代诞生了,他拿到了美国宇航局16亿美元的订单和其他客户9亿美元的订金。许多人开始预言,下一批万亿级别的富翁将诞生于外太空。
2008年,特斯拉也陷入了巨大的困境。Roadster的技术遥遥领先,却未能建立起商业模式,成本无法在短期内下降,无法量产足够多的汽车,没有赢利,现金流枯竭,联邦政府的5000万美元贷款迟迟未到位。马斯克裁掉了1/3员工,关掉了在底特律的分支机构,关闭了研发中心,把艾伯哈德之后的那位首席执行官也解雇掉,亲自出马上阵。马斯克的哥哥回忆:“倒闭已成了日常话题,很多人都在谈论倒闭。特斯拉正处在交付电动车的前夕,订单款项已收。当时选择倒闭对他来讲,反而更容易。但马斯克把他自己的钱全部投注进去,维持了特斯拉的生命。”
最终还是马斯克的意志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特斯拉的董事之一史蒂夫·尤弗逊后来回忆,马斯克出来融资时,没有人敢接。硅谷懂汽车技术的风险投资人很少,也不知道Roadster最终能否挣钱。Roadster的开发就已花了两个亿,Model S能否成功生产,是个深不可测的未知数。加上金融危机,融资三个月都没有什么进展。马斯克拿出自己银行账户中仅剩的3500万美元,注入进去,并发邀请给自己的所有投资人朋友,告诉大家,这一轮融资6000万美元,大家自愿认购。在特斯拉的历史上,马斯克曾多次注入个人资金。他曾透露,公司初创的艰难时期,他把个人账户上的300万美元转入公司账户,用来支付员工薪水。这一次,他解释说:“这是唯一的选择,不是我一无所有,就是特斯拉垮掉,这将是电动车历史的倒退……我不想在回顾起这件事时说,我本可以做得更多些。”马斯克的信心和决心给了其他投资人信心,也稳住了那些下了订单的买家,投资人纷纷跟进,融资近8000万美元。
马斯克最为感激的,是戴姆勒–奔驰在这时伸出援手。他曾在采访中提起这段“患难友情”。特斯拉曾为戴姆勒做过Smart车的电池,戴姆勒在特斯拉濒临破产时,不仅签订了Smart和福来纳卡车核心部件的订单,而且还向它投资5000万美元。当时戴姆勒与特斯拉联系,打算6个星期后来参观。美国没有Smart这种车型,马斯克立刻让工程师带着几万美元现金飞去墨西哥运回一辆Smart,让斯特劳贝尔在6个星期内改装出了一辆Smart电动车。戴姆勒的首席工程师试驾了这辆样车,决定签下合同。马斯克说:“戴姆勒那时很清楚特斯拉的财务状况,那不是慷慨的利他主义姿态,但那5000万美元意味着,它相信这笔钱不会打水漂。那时,戴姆勒自身也陷入了现金困难,总裁迪特尔·蔡澈(Dieter Zetsche)当时得飞到阿布扎比去提取公司的紧急存款,然后留存了5000万美元给特斯拉。一个人自己也吃不饱时,还能给你分一点儿吃的,真的应该感激。”马斯克说,这笔钱的关键意义甚至胜过了后来能源部的4.65亿美元低息贷款,这是欧洲的传统汽车骑士与硅谷初生的电动车之间的一次握手。之后的半年,丰田也向特斯拉下了Rav4车型的电池订单,并向特斯拉投资5000万美元。
于是特斯拉继续快速“烧”钱,现金流压力一直持续到2009年底。2009年最后3个月,特斯拉就“烧”掉了3700万美元,2010年第一季度840万美元。马斯克的个人财务状况也陷入绝境。他后来承认,从2009年10月开始,他的银行卡里已没有现金,他不得不四处向朋友借钱,维持一个月20万美元的个人开销,其中包括房租。在第一次离婚中,他们在洛杉矶的房子给了前妻。2009年3月,特斯拉的家庭用车Model S原型完成,接着完成了设计、测试。直到力推新能源战略的朱棣文和奥巴马参观了特斯拉工厂,马斯克拿到了能源部4.65亿美元低息贷款用于Model S的量产,特斯拉才生存下来。
2010年6月,特斯拉成功完成IPO(首次公开募股),净募集资金约1.84亿美元。7月,在纳斯达克上市。就在上市前几天,《纽约时报》报道,特斯拉已濒临破产,但马斯克的意志最终取得了胜利。上市后,特斯拉在账面上赚了6.3亿美元,力挽狂澜,扭转大局。
2012年,第一辆Model S下线,接着,Model X面世。2013年第一季度实现赢利,股票一度涨到100美元左右,先前无数质疑的声音都改口称赞它是未来。2013年,历史悠久的美国汽车城底特律宣布破产,它折射出了传统汽车制造业的衰落。此消彼长,硅谷大有取代底特律之势。奥巴马更对特斯拉情有独钟。他在一片质疑声中送出低息贷款大礼包,还在经济刺激法案中为绿色汽车备下了3亿美元政府采购款。同样收到大礼包的还有另一家电动汽车公司菲斯克和一家太阳能公司Solyndra,不久这两家公司都以丑闻而倒闭,特斯拉则生存了下来,提前9年还清贷款,给奥巴马的联邦政府救助款和新能源战略争了口气。
2013年,在洛杉矶的一次Model S展示会上,人们看到,一辆白色的Model S驶上舞台,马斯克身着一件黑色夹克,神采奕奕地从车里走出来。演讲进行时,他的助手现场演示了Model S的90秒更换电池技术,场地外,一辆奥迪A8在加油站加油的实时画面出现在屏幕上。“让电动车和燃油车在这里比试一下”,马斯克说。马斯克15分钟的演讲轻松幽默、妙语连珠,台下不时传来掌声和笑声。演讲结束,马斯克潇洒地抛下一句“好好享受聚会”,钻进那辆Model S消失在舞台后方。台下再次一阵惊叹,人们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乔布斯的身影。
他也曾偶尔承认,将所有的未来赌在火箭和电动车上很冒险,但他立即话锋一转:“若我不这么投入,才是最大的冒险,因为成功的希望为零。”经历了那段对意志极限的考验后,他总结说:“做企业就像凝视死亡的深渊。”
他仍然喜欢畅谈未来。他跟美国宇航局的工程师谈载人飞船,谈可回收的发射器,跟名流和媒体谈星际旅行和占领火星。有一次他说:“如果速度慢,以最佳的能源消耗,去火星要6个月,行星每18个月重新排列一次,从火星回来也要6个月。我想很快就可以把行程时间缩短到3个月,只要美国有这个意志。”最近他又抛出了超级高铁计划,半个小时可以从洛杉矶到旧金山,把全世界的心脏都吓得猛然跳了一下。
作者:蒲实
2013年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