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心脏移植的5个月里,我都在思考该怎么打造环游世界的新帆船。等我完成手术出院时,船已大致完工。我很喜欢驾驶着自己的船,与那些活着就是为了冒险、独自乘着小船在汪洋大海之中前进的人们相遇。
就在心脏逐渐衰竭、在伦敦等候移植时,我仍然对未来保持着积极和乐观的心态。在无法保证新的人生篇章之时,我依然怀有梦想,我想这就是我的天性。即使是严重的心脏问题也无法阻止我拥有梦想、目标和计划。它们让我不断前进,让我只看到人生中好的一面,而不是担忧坏的一面。
因此,在等待新心脏的同时,我也在为我最新的梦想作准备——驾船环游世界。我不想为我的健康情况烦恼,而是专心设计新帆船。我打算乘这艘船去环游世界,这不仅让我保持乐观的展望,也促进我实现了一项伟大的新冒险。
在等待心脏的5个月间,我都在思考该怎么打造那艘船,包括内部设计、舱房数量、风帆组合、种类和制造商。船长会来伦敦见我,我们一起讨论,记下船的规格,还有环球之旅的航线和时间。每个星期不同的家族成员来探病时,海伦和我便和他们分享帆船设计上的进展,所以,孩子们也有机会享受这个过程。
有一次,我对我的儿子德说:“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说不定我最后都没命去坐那艘船。”他开玩笑般地回答:“没关系,你的孩子们用得着。”我没有不耐烦而又紧张地等待心脏,反而忙着设计这艘船,心平气和地梦想着去南太平洋航行。
等我完成心脏移植手术出院时,那艘船已经大致完工,船还在船坞里时,我们在甲板上举办了一个盛大的派对。我们在意大利维亚雷乔(Viareggio)举行了下水典礼,一架载满人的飞机由大急流市飞抵,我们还邀请了一些欧洲友人作为来宾。
这艘船漂亮极了。我们将它命名为“独立号”(Independence)。这是一艘双桅船,主桅在前,后桅较低。“独立号”有主帆、尾帆和艏帆,最高航速可以超过10节,这在帆船中是很快的。帆面虽大,但全部是自动卷帆,只要使用电动绞盘即可在10分钟内完成升降。“独立号”是艘美丽的船,但拥有这艘帆船的真正美妙之处是,它让我们有机会航行到世界各地。我们这趟航行以意大利为起点,穿越加勒比海,然后经过巴拿马运河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岛(Galapagos),最后横渡南太平洋到达马克萨斯群岛(Marquesas)。它们在地图上只是一个小点,却是美丽而又遥远的法属群岛。从那里,我们将向南探访塔希提岛(Tahiti)和波拉波拉岛(Bora Bora,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中的小岛)。“独立号”有10名船员,包括船长和大副、两名服务员、一名厨师和甲板水手,他们每天清洁船只,洗刷盐结晶,驾驶小艇送我们上岸或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我和我的3个儿子都会驾船,因此我们轮流掌舵。“独立号”有12间舱房,所以我们总能邀请家人和朋友参与航行中的各段旅程。
我们的家人爱上了南太平洋和遥远的小岛。这些环境很适合孩子们,平静、清澈的潟湖适宜游泳。这些潟湖上有水道,船只可以通过,停泊在平静的水中,远离太平洋上的大浪。
例如,在马克萨斯群岛,我们的子女和孙子孙女们会在一处水很浅的圆形大潟湖里游泳,它有好几个水道。退潮时,水就从那里流出。那时,一些较大的孩子会带着潜水装备攀在水道壁上看着水道口的鲨鱼,它们在那里等着潟湖里的鱼被冲向大海。孩子们喜欢在南太平洋透明清澈的水里潜水和浮潜。在太平洋上航行之初,海伦学会了浮潜,她很开心地记得自己在水面下漂浮时能看到她的一些孩子和孙子孙女们背着水肺在她的下方潜水。其实她也有一点担心,因为海床上会有一些小型鲨鱼,但我们当中从没有人发生过意外。
我们也会认识及结交其他旅行者,他们有时已航行了数星期甚至数月。我们会在同一个潟湖下锚或停泊在同一个港口,到彼此的船上拜访。有人可能会在晚上驾船经过,喊着:“带吃的到我们船上来吧!”想去的人就会带着菜肴去他们船上,分享晚餐和见闻,结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他们通常是两人或三人一起航行的,因为是小船,人员也很少。
相较我们遇到的大多数航海者,“独立号”算是相当大型的船。我们有时会成为他们的饮用水或冰块供货商,因为很多小船都没有发电机或是制造饮用水和冰块的设备。我们通过这个方式认识了许多人,和他们在晚上聊天,或者请他们过来喝点东西,听他们的冒险故事。我们得知了他们展开航行以及想在如此浩淼的大海上航行的原因。
“独立号”最长的一段航程是从加拉帕戈斯群岛到马克萨斯群岛。这趟航程长达4800千米,中途没有补给站,时长大约两星期。在小岛之间的短时航行中,我们忙着看电影、玩游戏和看书。早餐我们分开吃,但午餐和晚餐大家会在一起吃。我会坐在两个孙子中间说几句话,那是他们以后或许用得着但都不乐意听到的。这是旅行中美妙的家庭时光,他们可以做些以前没做过或没想过的事。
在停泊时,我们大多会把帆卷起来,定锚。有船坞的地方很少,所以在下锚后要再乘小艇上岸。我们通常会受到当地居民们的欢迎。在斐济,我们必须获得岛上酋长的同意才能上岸,还要为他准备烟草及卡瓦根(kava root)作为礼物。他会叫人把卡瓦根磨成粉末,把粉末倒进布袋,或用手把汁挤到碗里。这种饮料会让舌头和嘴唇发麻,喝下后会令人昏昏欲睡,这是斐济当地替代酒精的饮料。
在斐济群岛上岸时,当地酋长迎接了我们。他是官方的亲善大使,并负责检查文件(要有斐济总统签发的文件才能登上小岛)。我们探访了斐济最东边的一些外围小岛,那是巡航的船只无法前往的,除非有总统的特别文件。斐济想限制这些小岛的观光业,以保护他们的文化。我们前往斐济首府取得了文件。
这些岛屿位于浩瀚大洋的中央。我问一名斐济当地人:“今年有多少船来拜访过你们?”
他说:“有很多。”
我说:“真的吗?大概有多少?”
他说:“3艘。”
看到去上学的孩子们穿着制服搭乘“校船”是非常有趣的经历。较小的孩子会在岛上接受教育,较大的孩子则会到邻近的岛屿去上“合并”学校。
斐济的居民虽然与世隔绝,但都十分友善。他们会说英语,因为斐济原来是英国属地,所以我们待在这里时可以和他们交谈。我们了解了他们的需求,便要求加入这段航程的客人带来他们不再穿或孩子已经穿不下的旧衣旧鞋。他们都很慷慨地作出了回应,等我们上岸时,那情景就像圣诞节一样:袋子马上就见底了,所有物品都被分发一空。每当我们旧地重游,看到他们穿着这些衣服时,都会欣慰地微笑。
有时我们会受邀去用餐,受到极为特殊的款待。第一次受邀是参加教会之后的礼拜天晚餐。我们抵达时,热腾腾的餐点都已经准备好了,因为是去教堂的时间,这些食物一直在主人屋后地上的炉子里烹煮着。甜点是用弯刀剖开的椰子,我们可以喝到清甜的椰汁。
第二次受邀是在福拉加岛(Fulaga)。我们停在很近的地方,因为听说当地人擅长木雕,我们很想去参观和购买当地艺术品。所以我们坐上小艇,准备好钱。我们一群人在那里大肆采购,作为回报,我们被邀请留在岛上吃晚餐。
这顿晚餐是大家合作的成果,在看起来像是“社区中心”(基本只有屋顶和地板)的地方举行。首先,一位妇女小心地将一块长方形的彩色布料铺在地板上。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就是餐桌的桌布。时间到了以后,身份合适的人们被请来与我们一家共同进餐,我们都坐在桌布上,一碗又一碗的食物被端上来。我们是被请来吃饭的,却没有看到叉子,所以都在观望当地人怎么做。他们直接用手指抓起饭菜。在明白我们不习惯这种吃法之后,有人找来了一些不成套的盘子和叉子,我们才开始吃饭。我们吃的菜是他们种的,鱼是他们捕的,但是我们完全不知道在吃什么。和这些慷慨的人们相处的时光很有趣,这些经历也成了我们最喜爱的跨文化冒险。
福拉加岛以东大约800千米处是拉乌群岛(Lau),当我们抵达时,一名“使者”说,酋长想见我们。我们急忙上岸去见他。这很不寻常,莫非我们做错什么事了?
“你们没有来向我报备,”他的欢迎词不同寻常,“这个岛上有其他长官,另外两个小村庄也有长官,但我是大长官,我的村子是最大的,可你们没有来向我报备。”
于是我们去了其中一座小岛上的教堂,慷慨地捐了款。那座教堂的牧师显然来自这位长官所在的岛屿,所以捐款的事传了开来,这位酋长显然想为他的人民争取福利。
每个村庄的中心广场都是教堂,村庄是围绕教堂建立的。星期日早晨,大家都穿戴整齐,这些人很穷,但所有男人都打着领带,穿着熨得平整的白衬衫。牧师在苏禄裙(sulu)外还穿上了一件西装外套。妇女和孩子们也都穿戴得很正式。一家人进入教堂后,学龄男童一起坐在左边长椅上,其余家人则坐在别处。
唱诗班的歌声动人极了。还有一名“执法者”,就是一名拿着一根长棍在过道上走来走去的男性教众。如果有孩子交头接耳或者打瞌睡,他就从过道上探身进去,用棍子轻敲他们。执法者同时负责记录捐献时收到的款项。一些特别的教友在被唱名时,会从中央通道走到悄然布置好的一张桌边捐款,坐在桌后的出纳便会如实记在账簿上。他们也会请观光客加入,所以我们都会捐款。
我们的朋友会问:“我该捐多少?”我会回答:“你捐多少都可以,他们很穷。如果你想捐100美元,那么就给他们100美元,因为你很可能不会来第二次了。”斐济人民从未忘记我们,因为我在会见首长时,总是会向他的教堂捐出100美元以上。他会收下,核对金额,然后递给他右侧的人员,那个人再检查一遍,然后传给第三个人,这些举动是为了让我们明白钱会被交到它应该被用于的地方。如果邀请他们到“独立号”上,他们会兴趣盎然地参观,也很有礼貌,但从未显露出丝毫嫉妒之意。他们似乎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感到怡然自得。
我们全家人都爱上了太平洋,因为这里有天然的美景和友善的人们。我们三度造访斐济,并再次探访了许多以前去过的岛屿,所以有些人认得我们的船,看到我们抵达后,他们会来迎接,说:“你们要来我们的村子参观吗?”通常,我们在下次航行中旧地重游时,会看到墙上挂着上次拍摄并赠送给他们的照片或是我们留给他们的杂志彩色内页。他们喜欢我们留下来的杂志,就算没有读,还是让它们派上了用场。
回想这些航行时,我了解到与许多其他地方相比,美国社会是那么发达。南太平洋有着极为单纯的岛屿经济,在此地取得饮用水和食物是很困难的,可是人们都很和善。在这些岛上待过之后,我明白每个岛屿都有其独特的魅力。“Bula vinaka”(你好)是传统的斐济问候语,观光客能轻易掌握,而且适用于各种场合。
在绕过澳大利亚北部之后,我们进入印度洋,来到塞舌尔(Seychelles)西岸,这片美丽的群岛就在非洲东岸,有一座首府城市和完善的机场。我们还曾前往南非开普敦(Cape Town),绕过好望角,此地在水手间向来以严酷天气而闻名。每隔4天,风就从南极吹来,风速高达每小时96~113千米。即使我们把船停泊在开普敦的港口,有些夜晚,每小时96千米的大风还是会让“独立号”剧烈摇晃。有一晚就吹起了这种大风,船倾向一侧,我记得当时我们在看的电影正好是《完美风暴》(The Perfect Storm)。
“独立号”的航行印证了我这一辈子对冒险的信念,以及对遥远目的地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民风的体验。回想我和杰在年轻时开车去蒙大拿和结伴去南美洲的旅行,这些经验让我们的心胸变得更加开阔。
早年我和杰开车去往加州纽崔莱公司的时候,会在山区停下来滑雪,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新体验。在测试过自己的能力后,我们决心展开航海冒险。初为人父,我便鼓励家人去旅游,以感受世界陌生地方的风土人情。我还想起了我父亲的好奇心与冒险精神,他总会看着地图上他只能梦想去探访的地方。我觉得能够亲自去实现他所向往的冒险,我非常幸运。
冒险能让我们面对或许永远无法想象的可能性,帮助我们对自己的能力建立信心,鼓励我们去了解,即使别人的生活与自己大不相同,他们的需求和希望跟我们也并无不同。我们住在同一个地球上,都应该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并分享文化与体验。
我们会和斐济人交朋友,虽然我们是乘着大船来访的富有的美国人,却也能和这些生活简朴的人一起做礼拜,分享星期日的晚餐。他们尽管物质贫乏,却能享受丰富的人生。
回想这趟航海冒险,我对世界之大及自然之美感到了震撼。能够体验如此美景,我感到很幸福。在汪洋之中,繁星之下,这些岛屿只是地图上的一点,这种体验却另有一种精神层面上的意义。我总会对这个美好的世界以及世上的人们发出感叹,在现代文明生活中,人们深受工作日程表的牵绊,依赖科技,住在极为舒适便利的家里,很少有人有机会甚至有念头去体会及欣赏世界的广阔和美好,以及航行时的那种孤独与宁静、纯粹的愉悦。我很喜欢与那些活着就是为了冒险、独自乘着小船在汪洋大海之中前进的人们相遇。现在,愿意离开舒适的生活圈去体验日常作息之外的冒险生活的人们并不多。我相信能够这么做的人正是拥有动力与胆量、能让整个社会与文明不断前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