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猛地愣住,他对曹操早有耳闻。桥玄破例将特招名额给了成绩本不占优势的曹操。独木桥对峙,曹操第一个走过来支持桥玄。要是一般常人,会认为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不是亲戚就是故旧。但蔡邕能理解,他们之间,仅仅是惺惺相惜。桥玄离任前,就嘱咐过他关注曹操,说他天资异常,自律能力不够,教好了是条龙,教坏了是条虫,千万不可放松他的学业。
蔡邕看着曹操,微微一笑,似乎有点明白桥玄的用意了。
蔡邕扫视全教室,几乎用目光触摸了每一位学子的脸庞。他们有的会仕途恒通,有的却可能身首异处。“党锢之祸”的血腥味还未远去。想到无数被杀被贬被“永禁”的那些士大夫们,蔡邕的心渐渐疼痛起来。
蔡邕内心波澜起伏,表面却平静如水,舒缓而沉静地说:勾践是杀害了文种,但不可否定他曾经尊师重道。要知道,人的位置改变,立场和视角都会跟着变化。
曹操又问:究竟是变好,还是变不好?
蔡邕点头:凡事都具有两面性,变和不变,要根据情形而定……
半个时辰的课程结束,蔡邕问学生们想听什么曲子,学生们说什么曲子的都有。
蔡邕点头,还是弹奏一首《幽思》吧。希望各位听了它,就能明白自我的道理,时刻自省自我的存在。什么是“自我”?我怎样才能有别于其他动植物?只有我们于安静处潜心思考,懂得反思、静思、深思……我思考,我,才存在。
要知道,我们学习的本质,不只是需要记住那些知识,而是要看,那些知识是否能触动我们的思考。一旦我们学会了思考,人生就会变得不一样。当我们学会思考后,至少会对人生心存疑问,对我们的社会和环境感到忧虑,发扬好的,改善不合理的,提倡公平、公正,共同为天下人缔造幸福。
但我希望大家能系统、理性、有方向地思考,而不是凭空想象,胡思乱想,或者兴致袭来,脑袋发热。也许你们将来从业于不同领域,但如果学会了理性思考,那么,我们这堂课就没有白上。
我思考,“我”,才存在。
曹操默念这句话,心潮跌宕难平。这句话,对曹操无疑是一声惊雷,将他的过去狂轰滥炸。为什么长到十五六岁了,才明白这句话对于生命的意义?以前都只用五官四肢生活,却忽略了大脑。让它能理性地思考,会让生命除享受存在之乐以外,获得更大价值。
为什么到现在才知道?
曹操几乎落下了眼泪,猛地低下头,害怕被蔡邕和身边同学看到发红的眼眶。
作为人类,就应该懂得思考,习惯沉静下来,用心灵对待周遭事物。人类的优越感,来自比别的生物多了思考的能力。如果有谁将思考抛弃,不懂得用思考应对生活,就会错过生活的真谛,在很多事情中犯错,失去作为人类存在的基本价值。
整个课堂的所有学生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他们好像霎那间都学会了思考,用极其庄严的神情铭记这一课。
校工端进来半铜盆清水,蔡邕弹奏古琴之前,必须将手清洗三次,静心三分钟,才能开始弹奏。每当蔡邕弹琴,学生们就会安静下来,倾听蔡邕的指尖和古琴触碰流出的清韵。直到下课后,学生们也不愿弄出声音,因为迷人的琴音久久不去,感染着学生们的心。
此情此景,不觉让人生发感慨:如此雅致的生命、精致的情怀和高超的琴艺,即使天上仙人,也要赶赴凡间于他相见。
曹操的性格奔腾粗放,自从蔡邕任教,清新雅致之风立刻像一股甘泉,潜入少年干燥的心田,从学习态度到生活细节,无一不发生变化。
东汉人服饰讲究广绣束腰,由于袖口宽大,一般被缝起一段,供放杂物之用。平时什么铜钱、刀笔、微型竹简、手帕等都胡乱放在袖子里,想要找出来用,就要将所有东西摸索一遍,既繁琐又耗时。曹操和同学们也学着蔡邕,要家人给缝一只专用布包,将随身杂物细心收拾于其中,用一根袋子系在腰间,不但方便还能当装饰。
还学会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说话时张嘴的幅度不能超过一半,即使再兴奋,也不能露出全部的牙齿,以免显得面目狰狞。就连说话、写字也学着蔡邕的范儿。写毛笔字前,先用左手轻轻撩着右手衣袖,且一直撩着,直到写完再放开。
蔡邕和他的“蔡风”比桥玄的硬派作风来得更猛烈、更彻底,几乎将太学大多数学生俘获。他们都成了蔡邕忠实的追随者,就连多半教员也变得循规蹈矩,温文尔雅。榜样的力量不是瞬间改变,就是潜移默化。这两种情况,蔡邕都做到了。
曹操甚至为了能向榜样学习,课外苦心钻研辞赋,改掉不少粗口和俚语,让他的谈吐听起来略显儒雅。
曹操还组织了“京都赋社”,曹操的辞赋水平突飞猛进,竟然能在辞赋聚会上出口成赋。不过他不拘泥于四字或七字,经常有长短句,读起来如同歌咏,被时人成为“瞒体”贬低他的赋。
曹操并不在乎,他觉得不需要因意就字,意思和情感到位,才是作赋的宗旨。袁术等人认为形式比内容更加重要,为此二人还展开过激烈争辩,谁也不能说服谁,结果只能各行其道。
时光流逝,在桥玄和蔡邕、何颙等人的先后共同努力下,太学的教育进入正规。被赶走的前总长桥玄的人生,却不那么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