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少年王守仁遇到的那个相士,百分百是他的爷爷——王伦高薪聘请来的骗子,跑来忽悠孙子王守仁的。
为什么要忽悠王守仁呢?
这是因为啊,王守仁这孩子太聪明了,而在追求学问的大境界上,聪明的孩子九成九要吃大亏。
为什么呢?
因为啊,学问这个东西啊,是搞出来给普通人用的,所以最终的表现形式超级简单。聪明孩子一看就懂,就不会把学问当回事,如此简单的东西,有什么值得探究的?比如说《论语》开篇第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句话,聪明孩子和笨孩子看了,是有不同的表现的。
聪明孩子看了这句话,头一个反应是:学而时习之了,还不亦说乎……外边有那么多的美女不让人家看,非让人家看书本,这已经够郁闷的了。可看了书本还不够,还要时习之,这明摆着是有病,岂有一个不亦乐乎的道理?再查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噢,学而时习之的意思啊,是说掌握了知识并在现实中灵活运用,是很快乐的哦。没错没错,我看了书,又比别人聪明,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娶了超级大美女,的确是不亦乐乎,有道理,这句话有道理啊……
基本上来说,聪明的孩子想到这一步,就算是齐活儿了。
但是笨孩子却不一样,他也在琢磨:嗯,掌握了知识并在现实中灵活运用,不亦乐乎……可我脑子笨啊,这知识死活就掌握不了,掌握不了就不亦痛苦乎。那这事可咋整呢,咋整呢……咦,为什么聪明的孩子就能够掌握,我就不行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不会是这套知识只适合聪明孩子的脑壳,压根儿就不适合我呢?要是这样的话,那我能不能……嗯,自己搞一套适合我自己的思想知识体系出来,然后再把它用到生活实践中去,那岂不是不亦乐乎了吗?
但事实上,这世上的绝大多数笨孩子,是没有能力建立起一套独立的思想知识体系的。这种本事只有聪明孩子才会有,可是聪明孩子却已经能够娴熟地运用前人的思想体系,并从中获利,已经不再有创新的冲动。所以人类社会中,只有笨孩子才具有创造思想体系的冲动,但是他们偏偏没有这个能力。而聪明孩子有这个能力,偏偏又没有这个冲动。
而少年王守仁遭遇到的那个相士,所说的那番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这种冲动强塞到王守仁的脑壳中去。
可是好端端的,聪明的王守仁既然已经能够从前人的思想体系中获益,相士为什么还要强行塞给他这种创新的冲动呢?
这是因为啊,所谓从前人的思想体系中获益云云,是一种不存在的情形,最多只是人们的幻觉。
单以王守仁为例,如果他不搞点儿创新,单是将四书五经、宋明大儒的书本背熟,就能够轻松地考取功名。然后做一名憨头憨脑的小官儿,一边忽悠老百姓增加税务,往自己腰包里捞钱,一边和同僚们明争暗斗,打得你死我活。等到了这个阶段,王守仁就会发现,他在官场上没有丝毫优势可言,他会背四书五经,别的官也都会,甚至有可能比他背得更好,在学问修养相差无几的状况下和别人竞争,铁定会活得超级艰难,累不死也得累个半死。
如果你走入官场,见证形形色色的官僚,就会听见他们众口一词,齐声喊累。
为什么会累?
因为他们力不从心,面对着众多的竞争对手,而自己却不占据丝毫的优势,岂有一个不累之理?
要想赢得轻松,你必须要比竞争对手们高出许多。
譬如弈棋,如果你和超一流棋手对阵,铁定是输得惨也累得惨。但如果棋艺高超的是你,那么,输得惨也累得惨的,就是别人了。
要如何做,才能够让自己比别人更具竞争优势?
唯有,创新!
所谓入圣境、结圣胎、圣果圆云云,说的都是创新。别人的理论你背得再熟透,也是别人的,只有自己的思考,才是圣哲之路的开始。
所谓圣贤,就是能够自我思考,建立起自己的思想理论体系并于实践中运用成功的这样一种人。
可以确信,以上分析,也正是王氏家族集六世人智慧之大成者,这家人从王纲开始,继而是王彦达、王与准、王杰、王伦,再到王华,都是吃孔子的旧馒头混日子,一连六世也没个具有创新能力的人出来。但到了王守仁这一辈了,这种吃孔子旧馒头的现状,也应该结束了。
王守仁所肩负的家族历史使命,就是创新,创造出唯独属于王守仁自己的思想理论体系。
但如果爷爷王伦把这话说给王守仁听,那是不会取得预期教育效果的。以王守仁之聪明,他会反问爷爷:咦,为啥你当爷爷的不创新,非让我这个孙子来创新?为啥你天天拄着拐杖混日子,我就得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我凭啥就要这样倒霉?还有还有……我爹都已经是状元了,难道我这个状元儿子,就不能舒舒服服地玩上一辈子,让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再来创新岂不是更好?
好逸恶劳,是人之天性。如果把话说透,激发起小王守仁的逆反心理,那王氏家族的传承,到了这一辈,就算是到头了。
所以话要说,但方式一定要巧妙。
一定要达到一个理想的效果,让王守仁自觉自愿、自动自发地去努力创新,去探索思想的神秘境界。而要达到这个效果,爷爷劝,当爹的哄,都比不了大街上找个骗子术士,上前忽悠他几句更来得容易。
所以我们可以断定,王守仁在大街上遇到的相士,百分百是拿了他爷爷的钱,跑来忽悠他这个孙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