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辑缀了曾国藩自道光二十八年六月至同治三年四月写给弟弟们的十四封信中有关深隐不出的内容。
同为乱世的背景,同为收敛的主题,《乱世而居广厦华屋,尤非所宜》篇是忌张扬,本篇则是主藏隐。
从时间上看,本篇主要由三个时间段组成,一是首篇的道光二十八年,二是咸丰四年四月至咸丰六年十月,三是同治元年闰八月及同治三年四月。
道光二十八年,曾国藩38岁,已于上年升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写于这年七月的信中,曾国藩就四弟在家负责打理家庭与乡党、官府交际应酬事宜,称赞他的忠信,嘱他与人发生金钱关系时要以不好利为原则。然后他提出了“三不”之说:不贪财、不失信、不自是,他以极其庄重的语气说:有这三样,自然鬼服神钦,人皆敬重。而且在请弟弟向朋友转述他的告诫中,他关注的是行为正直,说话谦逊,像尺蠖虫弯曲身体那样保护自己。
从中我们看到的是:曾国藩对易的精髓的深澈理解,他因自己仕途顺利,便格外担心月满则亏,从而导致家中出现灾祸。在这封信的末尾,在谈到九弟去年进学,今年若再考中,便害怕盛而转衰。故此,叮嘱家人低调处事,是他一贯的主题。
在咸丰四年四月至咸丰六年十月这一时段中,曾国藩经历了他事业上的艰难与困顿。就是说让他干活,却不给他名分,正应了名不正言不顺的老话,他更是名不正事不顺。故此才导致他后来借父亲去世而迳自回家的过激行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四弟国潢曾到军营帮过哥哥,见哥哥遭遇不公,难免气愤。诚如曾国藩在信中所说:澄弟近日肝气尤旺,不能为我解事,反为我添许多唇舌争端。
其实早在道光二十三年时,曾国藩就因四弟不是读书材料而主张四弟把功夫用在居家主事上。到了这时,他的这一观点更加明确,他说:军中多一人不见其益,家中少一人则见其损。但四弟总好像不甘心在家,总愿意参与外事,这当然也有客观原因,因为曾国藩在朝中作官,他的家庭在当地自成望族,当地官府难免要借助其力,但是将这一切早都看透的曾国藩,深知其中的利害,故此不得不反反复复劝谏四弟不要出头,要深隐家门。但四弟却不听劝谏,不断出外,害得曾藩不得不一再追迫四弟尽早返家。不止对四弟如此,他对所有弟弟都是持这种态度,连对九弟在这时也是这样的观点,因为自己一旦置身官场,便深知了其中的利害,他再不想让弟弟们搅进这一潭浑水之中了。但是他自己既入公门,食禄已久,不能不以国家之忧为忧,而诸弟则尽可理乱不闻也。故此他再三告诫四弟及其他弟弟:当此乱世,黑白颠倒,办事万难,贤弟宜藏之深山,不宜轻出门一步;应当隐居山林,勤俭节约,耕田读书,侍奉父母,教育子弟,切不应干涉军政,恐怕不仅无益于世,反而白白使家里受损;应当藏身匿迹,不可稍露锋芒;步门不出,谢绝一切。这应当是他终生不废的思想,从本篇所选可见,直到第三时段,即同治元年和同治三年的两封信中,他都是持这样的观点。
此外,在这些信中,还可窥见如下预防盛极而衰的经典之语: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当于极盛之时,预作衰时设想;当盛时百事平顺之际,预为衰时百事拂逆地步。
像尺蠖虫弯曲身体那样保护自己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廿四发第八号家信,由任梅谱手寄去。高丽参二两、回生丸一颗、眼药数种,膏药四百余张,并白菜、大茄种,用大木匣(即去年寄镜来京之匣)盛好寄回,不知已收到否?六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系澄侯五月初七在县城所发,具悉一切。
月内京寓大小平安。予癣疾上身已好,惟腿上未愈。六弟在家已一月,诸事如常。内人及儿女辈皆好。郭雨三之大女许与黄茀卿之次子,系予作伐柯人,亦因其次女欲许余次子,故并将大女嫁湖南。此婚事似不可辞,不知堂上大人之意云。
澄侯在县和八都官司,忠信见孚于众人,可喜之至。朱岚轩之事,弟虽二十分出力,尚未将银全数取回。渠若以钱来谢,吾弟宜斟酌行之。或受或不受,或辞多受少,总以不好利为主。此后近而乡党,远而县城省城,皆靠澄弟一人与人相酬酢。总之不贪财,不失信,不自是,有此三者,自然鬼服神钦,到处人皆敬重。此刻初出茅庐,尤宜慎之又慎。若三者有一,则不为人所与矣。
李东崖先生来信要达天听,予置之不论,其诰轴则杜兰溪即日可交李笔峰。刘东屏先生常屈身讼庭,究为不美,澄弟若见之,道予寄语,劝其“危行言孙,蠖屈存身”八字而已。
墓石之地,其田野颇为开爽(若过墓石而至胡起三所居一带,尤宽敞),予喜其扩荡眼界,可即并田买之,要钱可写信寄来京。凡局面不开展、眼鼻攒集之地,予皆不喜,可以此意告尧阶也。
何子贞于六月十二丧妻,今年渠家已丧三,家运可谓乖舛。
季弟考试万一不得,亦不必牢骚。盖予既忝侥幸,九弟去年已进,若今年又得,是极盛,则有盈满之惧,亦可畏也。
同乡诸家,一切如常。凌荻舟近已移居胡光伯家,不住我家矣。
书不十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八年六月十七日 公元1848年7月17日)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二十四日发出第八号家信,是通过任梅谱之手寄去的。二两高丽参、一颗回生丸、几种眼药、四百多张膏药,还有白菜种、大茄种,用大木匣(就是去年寄镜到京的匣子)装好寄回,不知是不是已经收到了?六月十六日收到家里信,是澄侯五月七日在县城里发来的,一切全都知道了。
这个月里京城家里大人小孩都平安。我的癣病上半身已经治好,只是腿上没有痊愈。六弟待在家里已经一个月了,各方面的情况如同往常。我妻子及子女都好。郭雨三的大女儿许配给了黄茀卿的二儿子,是我做的媒人,这也是因为他的二女儿要许配给我二儿子的缘故,一同把大女儿嫁给湖南人。这件婚事似乎不能推辞,不知道父母大人的意见如何。
澄侯在县和八都官司,忠信能让众人信服,十分可喜。朱岚轩的事情,弟虽然出了二十分的力,还是没有把银子全部取回。他如果用银钱来表示谢意,弟要斟酌着处理。要么接受要么不接受,要么谢绝多的接受少的,总是要以不好利为原则。此后近到乡党远到县城省城,都靠澄弟一个人应酬。总之不贪财、不失信、不自是,有这三样,自然神鬼佩服,到处都受人敬重。你这时初出茅庐,更要尤其谨慎。如果三样只有一样,那就不被人信任了。
李东崖先生来信,想要有话向皇上禀奏,我放到一边不管。他的诰封卷轴,杜兰溪今天就可以交给李笔峰。刘东屏先生经常委屈自己到法庭上去,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澄弟如果见到他,转述我嘱托的话,奉劝他“行为正直,说话谦逊,像尺蠖虫弯曲身体那样保护自己”这句话就行了。
墓石之地,那一带田野很开阔(若过墓碑而到胡起三住的地方,那一片尤其宽敞),我喜欢这地方视野开阔,可立即连田一起买,需要钱可以写信来京。凡是地势不开阔,眼睛鼻子挤在一起的狭窄地段,我都不喜欢,你们可以把这个意思告诉尧阶。
何子贞在六月十二日死了妻子,今年他家已经死去三人,家里的运气可以说是很不顺利。
季弟考试万一考不中,也不必发牢骚。我已暗自觉得侥幸,九弟去年已进学,如果今年又考中,是极盛的气势,那么就有盈满则亏的畏惧感了,这也是可怕的。
同乡各家一切情况都和平常一样。凌获舟最近已搬到了胡光伯家居住,不在我家了。
信中所说不及十分之一,其他事情待以后再续。
兄国藩手书
军中多一人不见其益,家中少一人则见其损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余近来因肝气太燥,动与人多所不合,所以办事多不能成。澄弟近日肝气尤旺,不能为我解事,反为我添许多唇舌争端。军中多一人不见其益,家中少一人则见其损。澄侯及诸弟以后尽可不来营,但在家中教训后辈,半耕半读,未明而起,同习劳苦,不习骄佚,则所以保家门而免劫数者,可以人力主之,望诸弟慎之又慎也。
四月十六夜,则上国藩书于长沙妙高峰
(咸丰四年四月十六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4年5月12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我最近因为肝气太燥,动不动就跟别人合不来,所以办事也多不能成功。澄弟近日肝气尤其旺盛,不能帮我解决事务,反而给我增添许多唇舌争端。军中多一人,看不到益处,家中少一人则立刻看到了损失。澄弟及诸弟以后尽可不到营中来,只在家中教导后辈半耕半读,天未明就起床,同习劳苦,不学骄逸,这样就能保住家门而免遭劫难,可以用人的力量自己主宰。希望诸弟慎之又慎。
四月十六日夜,国藩手书于长沙妙高峰
澄、温、植、洪老弟左右:
澄弟自到省帮办以来,千辛万苦,巨细必亲,在衡数月,尤为竭力尽心,衡郡诸绅佩服,以为从来所未有。昨日有郑桂森上条陈言,见澄侯先生在湘阴时景象,渠在船上,不觉感激泣下云云。澄弟之才力诚心,实为人所难学。惟近日公道不明,外间悠悠之口,亦有好造谣言讥澄弟之短者。而澄弟见我诸事不顺,为人欺侮,愈加愤激,肝火上炎,不免时时恼怒,盛气向人。人但见澄弟之盛气,而不知实有激之逼之使然者也。人以盛气凌物诮澄,澄以盛气伤肝致病。余恐其因抑郁而成内伤,又恐其因盛气而招怨声,故澄归之后,即听其在家养息,不催其仍来营中。盖亦见家中之事,非澄不能提新宅之纲;乡间之事,非澄不能代大人之劳也。并无纤介有不足于澄弟之处,澄弟当深知之,必须向大人膝下详稟之。
(咸丰四年四月廿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4年5月16日)
译文
澄、温、植、洪老弟左右:
澄弟自到省城帮办以来,千辛万苦。不管事情大小,都亲自办理,在衡阳的几个月,更是尽力竭心。衡郡的各位士绅都很佩服,认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昨天有个叫郑桂森的上条陈说看到澄侯先生在湘阴时的景象,他在船上,觉得十分感动,等等。澄弟的才能诚心,实在是他人难以学到的。只是近段时间公理不明,外面众口嚣嚣,也有爱造谣的讥笑弟的缺点。而澄弟看到我很多事情都不顺利,被人欺侮,更加气愤,肝火上升,免不了经常恼怒,盛气凌人。别人看到澄弟盛气凌人,却又不知道确实有刺激他逼使他这样的原因。人们以盛气来讥诮澄弟,澄弟因盛气伤肝致病。我担心他因为性情抑郁而成为内伤,又担心因为盛气招来怨言。所以,澄弟回家后,就听任他在家养病,不催促他仍来营中。也因为家里的事情,非澄弟不能有掌管新宅的要领;乡间事务,非澄弟不能替代父亲大人操劳。并没有丝毫不满意澄弟,澄弟应当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必须向父亲大人膝下详细禀明情况。
军中事务,家人不应该干预
澄、温、沅、洪四弟足下:
周万胜一案,唐父台既经拿获认供,即录供通禀请,在本县正法可也,立毙杖下可也,何必遣澄弟先至省城一次?既非湘乡署内之幕友,又非署内之书办,而仆仆一行,何不惮烦?谓为出色之乡绅耶,则刘、赵诸君皆不肯去,而弟独肯出头;且县署办案,必一一请乡绅去省一次,则绅士络绎于道矣。谓为吾军中之事耶,则军事极多,澄弟能一一管之耶?且军中事件,家中亦不宜干预。唐父台径禀来营,兄可批令正法也。
自兄办军务以来,澄弟在兄左右,得谤议甚多。澄弟肝气亦甚旺,人咎怨于弟,弟亦咎怨于人,去春在省在岳之景象,岂忘之耶?澄弟在省河告假归家之时,其意似甚忿嫉,若终身不愿复出家门者,而今忽又至省一行,将何颜以对兄乎?澄弟接此回信,务望即刻回家,凡县城、省城、衡城之事,一概不可干预。丹阁叔受辱之事,可为前车之鉴。
提捐项五万,前有此札,后因武昌失守,又有札止之。凡有信托商大营事者,弟概辞以不管可也。(捐项事尤不可干预。湖南捐项,实未多解交吾军,十月以后未解一文;粮台所抢,陕西、江西之银也。)兄在外年余,惟有忍气二字日日长进,常恐弟等在家或受侮辱,故不惮迫切言之,不知弟果知兄之意否也?
吾癣疾大发,幸精神尚足支持。罗山在广信府大获胜仗,杀贼三四千。塔军门在九江平安。吾常有家信并奏折寄回,而来信言塔公回鄂,不听吾家信而专听谣言,何也?
(咸丰五年三月廿六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5月11日)
译文
澄、温、沅、洪四弟足下:
周万胜一案,唐父台既然已经把他拿获并已供认,就要录下供状一同禀报,在本县正法可以,立即杖毙也可以,何必派澄弟先到省城去一趟?澄弟既不是湘乡县衙里的幕友,又不是县衙里的书办,却风尘仆仆走一趟,怎么就不怕麻烦?难道会因此就说你是出色的乡绅吗?那么为什么刘、赵那些人都不肯去,而澄弟肯单独出头露面。况且县署办案,每一件案子都请乡绅去一趟省城,那么绅士就在路上络绎不绝了。就算是我军中的事务吧,那么军中事物极其多,澄弟能一一都管吗?况且军中的事务,家人也不应该干预。唐父台直接来到营中报告,为兄的可以直接下令正法他。
自从为兄办理军务以来,澄弟跟随在为兄左右,遭受到的诽谤讥议很多。澄弟肝气也很旺盛,别人怨恨你,你也怨恨别人,去年春天在省城在岳州的事情,难道忘了吗?澄弟在省河请假回家的时候,那样子看上去十分愤恨,好像一辈子都不愿意出家门了似的。而今忽然又到省城一趟,将有何面目面对为兄?澄弟收到这封回信,希望一定要马上回家。凡是县城、省城、衡州城的事情,一律不准干预。丹阁叔受到侮辱的事,应当作为前车之鉴。
提取五万捐款的事,开始有公文批下,后来因武昌失守,又下公文取消了。凡是有人写信托弟商议军中之事的,弟可一概推辞不管。捐款之事尤其不要干预。湖南的捐款实际上送我军的并不多,十月以后连一文也没送来。粮台被抢去的,是陕西、江西的银子。我在外一年多,只是一天比一天学会了忍耐。常常担心弟弟们在家受到侮辱,所以才毫无顾虑地直言指出,不知你是否真能理解为兄的心情?
我的癣病又大发作了,幸好精神还能支持得住。罗山在广信府获得了大胜仗,杀敌人三四千。塔军门在九江也平安。我常有家信和奏折寄回家去。而来信竟说塔公已经回湖北,不相信我在家信中所说的话,却专门听信谣言,这是为什么?
不出家门一步,谢绝一切来访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凌问樵来,接澄弟信,知勇劫粮台事办有头绪,澄弟已归去矣,甚慰甚慰。
当此乱世,黑白颠倒,办事万难。贤弟宜藏之深山,不宜轻出门一步。澄弟去年三月在省河告归之时,毅然决绝,吾意其戢影家园,足迹不履城市矣。此次一出,实不可解。以后务须隐遁,无论外间何事,概不可与闻,即家中偶遇横逆之来,亦当再三隐忍,勿与计较。吾近来在外,于“忍气”二字加倍用功。若仗皇上天威,此事稍有了息之期,吾必杜门养疾,不愿闻官事也。
(咸丰五年四月初八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5月23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凌问樵来到这里,收到澄弟来信,知道士兵抢劫粮台的事情已经办理得有了头绪,澄弟已经回去了。甚慰甚慰。
在这乱世,黑白颠倒,办事很困难,贤弟应藏在深山中,不要轻易出门。澄弟去年三月在省河告归的时候,毅然决心断绝仕途,我以为澄弟会隐遁在家园,足迹不进入城市。这次出来,真不可理解。以后务必要隐遁,无论外间什么事,一概不过问。就是家中偶然遇上蛮横无理的人,也要忍让三分,不要计较。这些年在外面,在“忍气”两个字上努力用功。如果仰仗皇上的神威,平乱的事情稍微有了结束的头绪,我一定关起门来养病,不愿参与官场上的事。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余癣疾未愈,用心尤甚,夜不成寐,常恐耿耿微忱,终无补于国事,然办一日事,尽一日心,不敢片刻疏懈也。陈竹伯中丞办理军务不惬人心,与余诸事亦多龃龉。凡共事,和衷最不易易也。
澄弟近日尚在外办公事否?宜以余为戒,步门不出,谢绝一切。余食禄已久,不能不以国家之忧为忧,诸弟则尽可理乱不闻也。子侄辈总宜教之以勤,勤则百弊皆除,望贤弟留心。即问四位老弟近好。
咸丰五年六月十六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7月28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我的癣病未好,尤其费心,夜不成寐,常恐我这一点点耿耿忠心,最终仍无补于国事,但办一天事,就尽一天心,不敢有片刻松懈。陈竹伯中丞处理军务,人心不畅快,与我在很多事情上也多有分歧。大凡和衷共事,是十分不容易做到的。
澄弟最近还在外处理公事吗?应当以我为戒,不出大门一步,谢绝一切来访。我吃官禄已久,不能不把国家的忧患当做自己的忧患,诸弟则尽可以对治乱一概不闻不问。子侄辈总应教导他们要勤,勤则百种弊端都可除去,希望贤弟留心。即问四位老弟近好。
澄侯四弟左右:
顷接来缄,又得所寄吉安一缄,俱悉一切。朱太守来我县,王、刘、蒋、唐往陪,而弟不往,宜其见怪。嗣后弟于县城、省城均不宜多去。处兹大乱未平之际,惟当藏身匿迹,不可稍露圭角于外,至要至要!
吾年来饱阅世态,实畏宦途风波之险,常思及早抽身,以免咎戾。家中一切,有关系衙门者,以不与闻为妙。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六年九月初十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56年10月8日)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刚收到来信,又得到老弟寄去吉安的一封信,知道了一切。朱太守来到我们县,王、刘、蒋、唐都去陪伴,而弟不去,他怪罪你也就不奇怪了。以后老弟县城省城都不适宜多去。我们处在大乱未平的时候,应当藏身匿迹,不可稍露锋芒。这是万万重要的。
我多年阅尽世态炎凉,实在畏惧宦途风波险恶,时时想及早抽身退居,以免遭受罪责。家中一切,有关官府的事,以不听不问为最好。
兵犹火也,易于见过,难于见功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澄弟带勇至株洲、朱亭等处,此间亦有此信。兹得沅弟信,知系康斗山、刘仙桥二人,澄弟实未管带,甚好甚好。带勇之事,千难万难,任劳任怨,受苦受惊,一经出头,则一二三年不能离此苦恼。若似季弟吃苦数月便尔脱身,又不免为有识者所笑。余食禄有年,受国厚恩,自当尽心竭力,办理军务,一息尚存,此志不懈。诸弟则当伏处山林,勤俭耕读,奉亲教子,切不宜干涉军政,恐无益于世,徒损于家,至嘱至嘱。
(咸丰五年十月十四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11月23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澄弟带兵到株洲、朱亭等处,这里也有这种说法。现收到沅弟的信,知道是康斗山、刘仙桥两人,澄弟实际上并未带队,这很好。带兵之事,千难万难,任劳任怨,受苦受惊。一旦出头,则一二三年不能脱离这种苦恼。如果像季弟那样吃几个月苦就离开,又不免被有识之士耻笑。我食国家俸禄多年,受皇上厚恩,自当尽心竭力办理军务,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放弃为国尽忠。诸弟则应当隐居山林,勤俭节约,耕田读书,侍奉父母,教育子弟,切不应干涉军政,恐怕不仅无益于世,反而白白使家里受损。至嘱至嘱。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十月廿八日在十等到营,接奉父亲大人手谕、纪泽儿禀件及侄儿外甥等寿诗,俱悉一切。
澄弟在朱亭带勇,十八九可以撤营,欣慰之至。兵凶战危,一经带勇,则畏缩以趋避之念决不可存。兵端未息,恐非二三年所能扫除净尽。与其从事之后,而进退不得自由,不如早日审度,量而后入,想诸弟亦必细心筹维也。
(咸丰五年十一月初四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12月12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十月二十八日在十等人来到军营中,收到父亲大人亲笔信、纪泽儿禀件及子侄外甥等祝寿诗,知道了所有事情。
澄弟在朱亭带领兵勇,十八九日可以撤营,我欣慰之至。兵是凶器,战是危事,一旦带领兵勇,则畏缩逃避的念头决不能存在。兵端不息,恐怕不是二三年能扫除干净的,与其从事带领兵勇之后而进退不得自由,还不如及早自己考虑清楚,量才而后入,想来诸弟也一定细心筹划过了。
沅甫九弟左右:
至沅弟之所处,则当自为审度。辱南翁青睐,代为整理营务,送至吉安,无论战之胜败,城之克否,即可敬谢速行。或来章门与余相见,或归里门侍奉老亲,无为仆仆久淹于外也。此事登场甚易,收身甚难,锋镝至危,家庭至乐,何必与兵事为缘?李次青上年发愤带勇,历尽千辛万苦,日昨抚州一败,身辱名裂。不特官绅啧有烦言,即其本邑平江之勇亦怨詈交加。兵犹火也,易于见过,难于见功。弟之才能不逮次青,而所处之位,尚不如次青得行其志,若顿兵吉安城下,久不自决,以小战小胜为功,以劝捐办团为能,内乖脊令之义,外成骑虎之势,私情公谊,无所取。弟之自计不可不审,与憩兄、南兄约不可不明也。
日内平江等勇,因口粮久缺拥闹衙署,兄情绪瞀乱,不克详陈。季翁、筱公两处,并不克作答,弟可婉告颠末,或即将此信一呈,亦足以稍见余之郁郁。
(咸丰六年十月初六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56年11月3日)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至于沅弟所处的环境,则应该自己审时度势。切勿辜负了南翁的青睐,弟代他整顿管理营务,把军队送到吉安,不管打仗是胜是败、城能不能攻下,都应该尊敬感谢南翁,迅速离开。要么来江西与我相见,要么回到家乡侍奉亲老,不要风尘仆仆在外逗留。这件事情登场很容易,脱身却困难。锋镝之中,极其危险,家庭生活,极为快乐。弟又何必与军事有所牵连?李次青去年发奋带领部队,历尽千辛万苦,前段时间在抚州打了一次败仗,就叫他身败名裂。不仅有官绅议论纷纷,就连他家乡平江的士兵也是多有埋怨谩骂。用兵如同用火,犯错很容易,立功却很难。弟的才能赶不上次青,再加上所处的地位,还不如次青能实现自己的志向。如果驻军于吉安城下久久不能作出决定,把打小仗得小胜作为功劳,把劝募捐帮助操办团练作为才能的体现,对内有愧于兄弟的相助之情,对外造成骑虎难下的局面,不管是私情还是公谊,两方面都没有益处可谈。弟为自己的打算不能不清楚,与憩兄、南兄的约定不能不明确。
近日内平江等地士兵因为缺粮太久,在衙暑内拥挤喧闹,为兄的情绪很乱,不能详细陈述。季翁、筱公两处,也不能写回信,弟可以委婉告诉他们始末,或者将这封信交给他们,也足以稍可看到我郁闷的心情。
总以不干预公事为第一义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兄足下:
澄侯弟在县,何日归家?办理外事,实不易易,徒讨烦恼。诸弟在家,吾意以不干预县府公事为妥,望细心察之。即问近好。
(咸丰五年八月廿七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10月7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兄足下:
澄侯弟在县城哪天才回家?处理外面的事务,确实不容易,白白寻找烦恼。各位兄弟在家,我的意见是不要干预县府的公事最好,希望细心体察我的话。即问近好。
澄侯四弟左右:
胡二等来,知弟不在家,出看本县团练。吾兄弟五人,温、沅皆出外带勇,季居三十里外,弟弟又常他出,遂无一人侍奉父亲膝下,温亦不克遽归侍奉叔父,实于《论语》“远游”、“喜惧”二章之训相违。余现令九弟速来瑞州与温并军,庶二人可以更番归省。澄弟宜时常在家,以尽温清之职,不宜干预外事,至嘱至瞩。
(咸丰六年十月初三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56年10月3 1日)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胡二等来到营中,知道弟弟不在家,外出看本县的团练去了。我们兄弟五个,温、沅都出外带领士兵,季弟住在三十里外,弟又时常因其他事情外出,因此没有一人侍奉在父亲膝下,温弟也不可以马上回家侍奉叔父,实在同《论语》“远游”、“喜惧”两章的教训相违背。我现在让九弟速到瑞州与温弟合军,就是想让他两人可以轮流回家省亲。澄弟应当时常在家尽到孝敬老人的职责,不应该干预外面的事务。至嘱至嘱。
澄弟左右:
余体气平安,惟不能多说话,稍多则气竭神乏。公事积搁,恐不免于贻误。弟体亦不甚旺,总宜好好静养,莫买田产,莫管公事,吾所嘱者,二语而已。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富贵人家,不可不牢记此二语也。
(同治元年闰八月初四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62年8月2 8日)
译文
澄弟左右:
我身体平安。只是不能多说话,话说稍多一点就气喘神疲,公事一直积压,恐怕难免贻误。你的身体也不很健旺,总该好好静养,不要置办田产,不要过问公事,我常常嘱咐你的,就是这两句话罢了。兴盛的时候常常想想衰落的时候,登台亮相的时候应当多多思考下台后的情况,富贵人家,不能不牢牢记住这两句话。
澄弟左右:
廿三日接弟四月初十日由衡州发信,可谓神速之至,其初一之信并茶叶、青布等件尚未到营。弟料理蕙妹丧事,又须照料黄家侄婿之丧,兹又赴衡州经营米捐办之事,可谓劳苦已极。
然捐务公事,余意弟总以绝不答一言为妙。凡官运极盛之时,子弟经手公事格外顺手,一倡百和,然闲言即由此起,怨谤即由此兴。吾兄弟当于极盛之时,预作衰时设想,当盛时百事平顺之际,预为衰时百事拂逆地步。弟此后若到长沙、衡州、湘乡等处,总以不干预公事为第一义。此阿兄阅历极深之言,望弟记之。
(同治三年四月廿四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64年5月2 9日)
译文
澄弟左右:
二十三日就接到老弟四月初十日从衡州寄来的信,可真是神速。初一日的来信及寄付的茶叶、青布等东西还没到。弟既要料理惠妹的丧事,又必须照料黄家侄女婿的丧事,现在又赶到衡州经办米粮捐办的事,可以说十分辛苦。
然而捐务这公事,我认为弟还是绝不插一句话为好。凡是官运极其旺盛的时候,子弟去办理公事就格外顺利,一呼百应,但闲言碎语也就由此而生,怨恨诽谤也从这里兴起。你我兄弟应该在极为旺盛的时候提前做好衰败时的设想,应当在旺盛百事顺利的时候预见到衰落百事不顺的局面。弟以后如果到长沙、衡州、湘乡等地方,总应该以不干预公事为第一件大事。这是我作为兄长阅历很深的话,希望弟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