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小人 第九十一节 升任两江总督

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十二月初四,左宗棠将陕甘及新疆各事料理完毕,正式离开兰州总督衙门赴京。

左宗棠一行人由西安再抵潼关,由潼关渡黄河入晋北上,历经五十几天的颠簸,终于转年正月二十七日从崇文门进京,当晚住进湖南善化会馆。

左宗棠到京后,驻英、法两国公使兼驻俄公使伊犁事件交涉钦差大臣曾纪泽,代表本国政府,在俄国都城圣彼得堡,与俄国外交大臣吉尔斯重新签订了震惊世界的《中俄伊犁条约》(又称《中俄改订条约》)。该条约虽未将崇厚原订之约全盘推翻,但总算争回了以前划失的伊犁南境特克斯河流域,把损失降到了最低点。这也是晚清历史上,最让国人扬眉吐气的一个条约。

左宗棠当即给刘锦棠书函一封,通报《中俄改订条约》的签订情况:“此次劼刚所议俄事尚无不协,画押后仍返英都,而令邵小村参赞持所议新约先归复命。”又说:“栽桑、种树、养蚕、学织、畜牧、沟洫,均新疆当务之急,各局司事务求晓事之人,明者自己鉴及。”

左宗棠人虽已到京师,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新疆。左宗棠在善化会馆住了五日,感觉精神略可支持,这才依例移住贤良寺,安排进宫面圣的事。五月二十八日,左宗棠抱病随文武大臣进宫面圣。两宫太后照例是帘内端坐,前面坐着的是年仅十一岁的小皇帝光绪。

问话自然都是慈禧太后发起,不过是新疆以前怎么样,现在怎么样,一路是否还安静等话。左宗棠一一作答。

慈禧太后最后才道:“左宗棠啊,你在外面待久了,现在来到京城,每天上朝都要起得很早,你又有病,想必多有不便吧?”

左宗棠忙答道:“回太后话,臣自到陕甘,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但每天只睡到五更必起床视事;大军出关以后,臣每日睡得更少,有时三更天起床,有时四更起床,那才真叫早啊!”

慈禧太后忙笑道:“你能这样就好。你很能办事,我们和皇上都知道,你跪安吧。”

左宗棠下来不久,圣旨便颁下:“大学士左宗棠,管理兵部事务,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并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

左宗棠接旨的当日就上折以“宿恙举发,手足拘急痛楚,头晕耳聋”为由,恳请开缺各差回籍养疾。上自然不准,但赏假三个月在京师调理。

左宗棠在贤良寺养病期间,大内总管、慈禧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太监李莲英,来看望他。

李莲英为了能给左宗棠留个好印象,特命人从江南运来野山茭一竹筐,又在京城命人精选上等红辣椒两串,作为给左宗棠的见面礼。

但左宗棠并没有见李莲英,他让身边的侍卫传话给李莲英:“老夫此次患的是羞症,不能见生人,更不能吃山茭和辣椒。李总管的心意老夫心领了。”

李莲英离去许久,左宗棠仍大骂阉奴不止。但李莲英毕竟不是安德海,他自有对付左宗棠的办法。

李莲英是直隶河间人,绰号皮硝李,咸丰时自阉为宦。李生来性狡黠,最会见风使舵,又梳得一手好发髻,颇得慈禧太后欢心。安德海被丁宝桢诛杀后,慈禧把他从梳头房太监拔擢为总管太监,渐渐开始红起来。他从此以后便仗着慈禧的后台,开始广植私党,卖官鬻爵,并时不时地在慈禧太后面前干预国政,竟能累累得逞,连恭亲王都要敬着他。

一日,李莲英看慈禧太后心情不是很好,便借机说道:“老佛爷,奴才听外面的人说,左宗棠自打进京,整日戴着个黑黑的洋玻璃镜子,逼着京官请他吃饭、看戏,还让人送银子给他花。奴才听了这话,私下就想,这姓左的,不是要辜负老佛爷对他的那片心吗?”

慈禧太后听了这话,当时一句话也没说,但私下里,却把恭亲王传进宫来,问道:“左宗棠究竟病得怎么样了?我听人说,他进京以后,一直戴着个黑黑的洋玻璃镜子,是不是真的呀?恭亲王啊,你有时间去劝劝他。京官非比外任,做事啊,不能太跋扈。他对大清的功劳,自己不说,朝廷都记着呐。”

恭亲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连连称是。

三个月后,左宗棠病情虽见好转,但仍不能理事,奏请续假继续养病,上准。左宗棠养病期间,慈安太后因病殁于宫中。

同年五月十二日,左宗棠头晕减轻,自恃可以当差,遂销假到军机处当值。哪知当值的第二天,就奉命出都到涿州,沿永定河上下,察看水利工程,整整一月方还。

这是左宗棠自到京后首次办差,兴致颇高。回京不久,竟然就不顾年迈体衰,连上《前赴涿州履勘水利工程商定修浚事宜》和《复陈涿州工作已可就绪情形》二折,算是复命。

但两折递上后便没了下文,显然是遭了留中不发的命运。左宗棠纳罕了多日,却又不能问,真正把他急得不行。

还有一点也让左宗棠不解:每逢上朝,慈禧太后竟与以前大不相同,竟然不再给他好脸子,也不再向他问话、讨主意,分明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闲臣、庸臣来对待。

左宗棠愈发不解,终于又一次病倒在贤良寺里。这一病,竟病到农历九月份,仍不见减轻;偏巧这时,两江总督刘坤一任满,上折奏请入京觐见。

慈禧太后于是就把恭亲王召进来,吩咐道:“左宗棠从打进京,就一直闹意气,许多大臣都对他有成见,他这京官是不能再做了。好在刘坤一任满,就把他放到两江去吧,顺便让他整理一下沿江防务,练练兵。”

恭亲王明知道这么做对左宗棠大是不公,但没敢反驳。

说起来,这都是阉奴的可恨,慈禧太后把左宗棠有病说成是闹意气。圣旨当晚便下到贤良寺:“大学士左宗棠,着补授两江总督,兼充办理南洋通商事务大臣。”

说也煞是作怪,圣旨到前,左宗棠尚头痛胸闷不止,接旨后,倒忽然有些轻松起来,当晚就睡得极其安稳;五日后,竟然能下床走路了。

左宗棠于是先上《病痊销假》一折,随后又上《恳赏假回籍省墓并查阅长江水师会商上游布置事宜》一折。折子递进宫去,慈禧太后冷笑了两声,提笔照准。在太后的心里,这左宗棠在京里闹意气,已是铁案如山了。这件事,不仅左宗棠蒙在鼓里,连恭亲王也始终蒙在鼓里。

事隔八天后,左宗棠陛辞出京,取道直隶、河南、湖北,过洞庭湖,顺利抵达一别二十一年的湘阴。

沿途自有各省督抚与当地地方官接送,次子孝宽率两个弟弟孝勋、孝同,亲到湖南省城长沙迎候。

一见到齐齐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个儿子,左宗棠一下子想起了长子孝威,眼里不由自主便流出泪来。

左宗棠此次荣归故里,虽是衣锦还乡,但内心的伤感却大于喜悦。昔时老友,如今只剩郭嵩焘一个,也是皓首银眉、满目沧桑。

郭嵩焘是大清国的第一位驻外公使,也是第一位受人弹劾最多的公使。他驻外不足一年,便被迫回国,退居故里,每日与青山绿水为伴。

一妻两妾原本是左宗棠的骄傲,如今只剩了一妾,却又有病在床多时,眼见也是去日无多了。一妾的寿材早已备好,左宗棠本人的寿材,也在他离开肃州前便已运了回来。

左宗棠省墓之后,没有在家多耽搁,便包租了一艘大商船,带上一家大小,赶往两江任所。湘阴的田产房屋等物,只委了几名下人照料。

左宗棠已到垂暮之年,他是应该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郭嵩焘扶杖赶到码头为左宗棠一家送行。

左宗棠到江宁的当天就拜印视事。一个月后,又出省城到瓜州、扬州、清江、高邮等地阅兵,并查看南运河、淮河水利,提出“引淮归海”的治水方案。

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四月十一日,左宗棠身体恢复如常,遂决定乘船东下,在镇江、常州、福山、苏州、太湖、吴淞等地,视察一下江海防务。

左宗棠的官船在通过上海租界时,各国军、商两界人物为睹左爵相风采,都持中国龙旗迎接,一时观者如堵。

六月初十,七十岁的左宗棠乘船到江北阅兵后,不期在南行途中旧病复发,且愈演愈烈,回省后不仅连连咯血,头目亦开始肿烂。

但他身躺在病榻之上,心却仍系新疆。他把文案传到床前,为刘锦棠口述一函,提出:“新疆改设行省,冀可长治久安,否则边地多于腹地,武官多于文官,转瞬不堪设想。文卿、和甫诸公只顾目前,敷衍完事,以无暇谋及久长。都中人士能深知此事原委者少,恐无复议论及之者矣。麾下所处颇难,唯有静听廷论一法,然随众画诺,却似不可。弟上年在枢垣,曾以伊犁复后必须置省,机不可失,为贤王诵之,不知仍能记忆否?遇有机会,或当补牍。”

刘锦棠接到左宗棠的书信不久,即向朝廷递上一折,提出新疆建省的具体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