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回到长沙的五日后,张亮基率骆秉章、徐广缙等各军移出长沙城外,开始向武昌靠拢。
左宗棠随行差委,书办杨昌浚则留在湖南巡抚衙门继续做他的书办。江忠源已回新宁去招募新勇,江忠源的旧部,此时已陆续从赛尚阿的军中划出,归到张亮基的麾下。张亮基此时拥有军兵近六千人。
在途中,张亮基对左宗棠说道:“季高啊,本部堂麾下名义上有六千人,其实,能调动的不过只三千罢了。徐广缙手里的三千兵勇,除了他自己,谁也休想调得动啊!”
左宗棠笑道:“徐大人是革督,圣旨已明令他老留营差遣,连徐大人都归您老差遣,他帐下的兵勇怎敢不听差遣呢?”
张亮基苦笑数声,却话锋一转道:“季高啊,你回白水洞的时候,本部堂给上头递了个八百里加急,想把徐广缙调进京师去。你说,上头能准吗?”
左宗棠一愣,随口说道:“制军大人,此时武昌未复,湖北大半州县未克,正是用人之际啊,您此时不该上这个折子啊!就算此时皇上有心想把徐大人逮进京师问罪,您老也该上折奏请徐大人留营才对啊!”
张亮基长叹一口气道:“季高啊,做官和做人不一样啊!有徐广缙在本部堂的身边,本部堂总是睡不安稳啊!本部堂有本部堂的苦衷啊!”左宗棠眼望着一脸憔悴的张亮基,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越两日,圣旨递进军营。张亮基急忙让人摆案设香,然后便同着骆秉章、徐广缙二人面北跪倒,恭听圣谕。
谕曰:“已革两广总督署理湖广总督徐广缙着革去署任,即行拿问,由张亮基派员解交刑部问罪。钦此。”
差官宣旨毕,将圣旨双手递到张亮基的手里,说道:“请张大人按旨行事吧。”
张亮基起身,冲着徐广缙点了一下头。徐广缙的双眼明显一红,很不情愿地自动摘下顶戴,解下上赏军刀。
张亮基双手接过顶戴和军刀,叹口气道:“咳,这都是长毛闹的!仲升啊,你一路多保重吧,本部堂准备让湖南候补知县师鸣凤、湖南提标守备滕代麟二人护送你进京。”
徐广缙口里说一句“罪臣随时准备起程”,便默默地走出大帐。
当晚,左宗棠把自己关进营帐里,一个人喝起了闷酒,直喝到酩酊大醉才休。
徐广缙被张亮基差人送走不过五日,钦差大臣赛尚阿、广西提督向荣等部也奉旨向武昌靠拢过来。
张亮基怕头功被赛尚阿、向荣二人夺去,于是密令骆秉章,率徐广缙所遗三千部众,连夜向武昌疾驰。
左宗棠闻讯大惊,急忙来见张亮基。张亮基正坐在房里喝茶。
施礼毕,左宗棠说道:“制军大人,下官听说,大人已派骆中丞率军先期向武昌疾进,可是真的?”
张亮基笑道:“季高,你先坐下喝杯茶,来人,给左令沏新茶出来!”外面有人答应一声。
左宗棠急道:“大人,情况紧急,有些话要是不太好听,你就当下官是在胡乱说话吧——据下官所知,长毛在武昌屯兵过万,城外又扎有四个大营,估计也有五六千人。骆中丞孤军急进,太过冒险啦!我们现在人数仅只六千,加上赛相国、向军门也不过一万余众!”
张亮基摆摆手说道:“季高,你说的这些本部堂也想过。但本部堂以为,赛相国与向荣同时向武昌行进,武昌的长毛不会不知道。他肯待在武昌城里等着我们来打吗?
“本部堂虽是读圣人书长大的,但近几年还是读过几本兵书的。兵书云:‘兵者,诡道也。’本部堂让骆抚台先进,就是要把武昌城里的长毛引出来。只要长毛与骆抚台交上手,赛相国与向荣两个就不会坐视不理。他们三个与长毛杀在一处,我们正可乘虚收复武昌。只要能收复武昌,就算骆抚台带去的三千人全部战死也值啊!”
这时,侍卫端茶进来摆在左宗棠的面前。
侍卫退出去后,张亮基又道:“季高,本部堂此计你也没有料到吧?”张亮基的一番话,直把个左宗棠说得心惊肉跳、冷汗淋漓。
左宗棠沉吟着问道:“制军大人,您想没想过,若长毛知道骆中丞是离开大营单进,结局会怎么样?长毛若派出重兵半路将骆中丞围住,反过来,又扑向我们,然后再直奔长沙……”
张亮基先是一愣,犹豫着说道:“长毛发兵来围骆抚台,赛相国和向荣肯定发兵来救。”
左宗棠急问一句:“制军大人,骆中丞率部离营您老并没有预先知会赛、向二位大人,您怎么能断定二位大人能及时发兵去救呢?设若不救又当如何呢?”
张亮基愣了许久,终于一击桌案道:“季高,经你这么一说,本部堂此次单着骆吁门独进是过于唐突了,但骆吁门已走了一夜,估计离大营当在五十里开外。本部堂现在就派快马去追,晓谕骆吁门暂停前进,就地扎营等候,如何?”
左宗棠道:“大人,派快马传令自是必然,但大人还要连夜拔营快速去追赶,我与骆抚两营相隔只能在五里左右,超过十里,都有风险。我们两军合起来才六千人,势单力孤,无法迎战人数众多的长毛啊!”
张亮基把茶杯一推,道:“好,就依你言,快马传令的同时,大营亦连夜开拔。”
连续的几场冬雨,使湖北大地到处充满着逼人的寒气。
骆秉章率徐广缙旧部三千人刚刚行至嘉鱼一带,便和五千太平军相遇。骆秉章一面向大营的张亮基通报敌情,一面派出两匹战马急向赛尚阿、向荣求援,他自己则快速调整队形,迎战太平军。
交战不到一刻钟,从东西两面又包抄过来两路太平军人马,总数不下五千人,且装备极其精良,洋枪较多。
骆秉章大吃一惊,知道自己进了太平军预先设好的圈套,也顾不得多想,只想从包围圈中撕开一个缺口逃出去。
三路太平军却是早已抱定了吃掉他的念头,只是拼命厮杀,不留丝毫破绽给他。激战不到半个时辰,已有一千余官兵倒下。骆秉章渐渐处于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功的境地。骆秉章知道,无论张亮基、赛尚阿、向荣进军的速度多么快,都无法挽回败局,也就是说,无论怎么样,他骆秉章都是死定了。
太平军开始实行切割包围,打算将这队清军逐步吃掉。骆秉章的队伍眼看着被分成七八股。
骆秉章在帅字旗下急忙传令各营,齐向帅旗靠拢,为援军的到来更多地争取些时间。但号令已无法传递出去。
正在这时,一队人马从东面山坡上呼啸而至。
骆秉章一时惊慌失措,以为是太平军加派的援军到了,不由仰天长叹一声:“天亡我也!”话未说完,身边的亲兵忽然大叫道:“抚台大人,是官军的旗号!”
骆秉章精神一振,定眼望去,但见来军打的果然是官军旗号:迎风飘展的帅字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罗”字。
来人正是罗绕典。罗绕典奉旨协助张亮基收复武昌,碰巧走到了这里。罗绕典的人马虽只有三千,但他的到来,还是为骆秉章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太平军对清军援军的到来并未显出特别的惊慌,而是更加勇猛,企图想把罗绕典也一同吃掉。双方开始了极其酷烈的厮杀。
张亮基的人马终于赶了过来,不一刻,向荣率部也来到这里。太平军眼见清军越来越多,只好扯起撤字旗,向武昌退去。
张亮基正要下令安营,身边的左宗棠忙道:“制军大人,此时万不能扎营!”
张亮基忙问一句:“季高,官兵交战多时,又死伤大半,正可扎下营盘养一养元气,以利再战。”
左宗棠道:“大人熟读兵书,应该知道兵败如山倒这个道理。长毛向武昌败逃,官军此时正可奋力追赶,武昌一气可下。此乃天赐良机,决不能错过呀!”
骆秉章想了想也道:“制军大人,左令说得对。长毛虽势大,毕竟是败逃,我们可分几路追赶,不给他喘息机会。说不准,长毛不揣虚实,当真能弃城而走呢!”
张亮基于是快速分头与罗绕典、向荣二人商议了一下,这才下令继续追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