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后尽管已收回宣战诏书,但八国联军却不依不饶,一路推进,于十日后,将北京城门打破。
慈禧太后无奈之下,只好携带光绪帝和一班王公大臣仓皇离京,命庆亲王与几位大臣留京应付局面。临行前,慈禧太后仍在问刚毅:“刚毅呀,你不是说,亲眼看见义和团刀枪不入吗?怎么这么不禁打呀?”
刚毅拖着哭腔说道:“回太后的话,奴才看见活着的义和团,千真万确是刀枪不入,但奴才后来见了死去的义和团,那身子被打得都成了筛子眼儿了!”徐桐恰在这时也拎着个包袱,在儿子的搀扶下挤进了逃跑的队伍。
慈禧太后一见徐桐,马上止住脚步,喝令李莲英把徐桐召到面前,冷笑着说道:“徐桐啊,你不是自诩有福吗?你的心愿都了了,你还活着干什么呀?”
徐桐身子发抖,一声也不敢吭。慈禧太后大喝一声:“你们爷俩去死吧!”扔下这句话,慈禧太后上车离去。
李莲英见徐桐父子颤抖着身子发愣,不由笑着说道:“你们爷俩怎么不领旨谢恩哪?”
徐桐和儿子急忙对着车驾跪倒,边磕头边道:“臣领旨谢恩!”父子二人快速返回府里,转眼间双双吊死。
慈禧太后逃出京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光绪帝的名义给文华殿大学士署两广总督李鸿章下旨,调补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并授钦差大臣议和全权代表,驰赴京师,同庆亲王奕劻,与各国议和。
圣旨命专人急交天津电报局快速发出。慈禧太后一行前脚离开京师,八国联军紧接着便打进城来,旋占据紫禁城大肆抢掠。
李鸿章接旨在手,泪如雨下,许久,他仰天长叹道:“老夫已经七十八了,此次北上议和,恐怕不会再有南归之期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斗不过天哪!”
赵莲此时也乱了方寸,除了陪着夫君落泪,已然想不出其他好主意。小红却极其果断地劝道:“老爷,您老这回就听一回奴婢的话,向太后告病假吧。洋兵已占据了天津、北京,听说已经杀红了眼。您老此次北上,能有好结果吗?”
小红的一句话,提醒了赵莲,赵莲也忙道:“我的爷,红妹说得对。您老此次无论朝廷怎样,也不能奉旨北上!人不能拿头往刀尖子上碰啊!”
李鸿章却擦干泪水,让下人把管家传进房来,吩咐道:“你先让他们抓紧收拾一下,把夫人、红姑娘和几个少爷,先送到合肥老宅吧。”
赵莲急道:“我的爷,您老这是还要北上啊?您怎么不听劝哪?难道非让贱妾跪下求您吗?”
赵莲话毕双膝跪倒。李鸿章同着小红一左一右扶起赵莲。
李鸿章抚须说道:“莲儿啊,人哪,可以无家,但却不能无国呀。老夫既然生在当世,既然活着,就不能眼看着国家灭亡啊!”
赵莲哭道:“您此次北上议和,不是还得被人当成卖国贼吗?”
李鸿章苦笑一声道:“老夫久历外交,当了无数次卖国贼,多这一次又何妨啊!”
小红见李鸿章北上去意已决,便道:“老爷既然这般说,就让奴婢伺候老爷进京吧。”
赵莲一听这话,大受感动,拉过小红的手便呜咽起来。
赵莲很快同李鸿章洒泪相别,在女婿张佩纶的护送下,由水陆赶往合肥。李鸿章在夫人走后的第二天,便带上小红及一队亲兵,连同自己的寿材,登程赶往上海。
就在李鸿章离开广州的当天午后,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趁大清国混乱之机,下动员令,先后调集近十八万军队,自任总司令,分六路大举入侵中国东北,旋制造海兰泡惨案及江东六十四屯血案。
李鸿章抵达上海的当天,便飞檄直隶提督梅东益等,加紧搜剿直隶境内义和团部众,又紧急约见各国驻上海总领事,请各国总领事向各自国内通报议和之事,并发报给在京师主持局面的庆亲王,询问联军在京师的动态。
各国总领事很快联合照会李鸿章,指出:“大清国若想开议,须先将统率拳匪之庄亲王载勋、协办大学士刚毅、右翼总兵载澜、左翼总兵英年及庇纵拳匪之端郡王载漪、查办不实之刑部尚书赵舒翘等一班王公大臣正法,否则不予开议。”
李鸿章马上把各国的联合照会,用电报转奏给正在路途中的皇上及皇太后。
慈禧太后见到李鸿章的电报,当即传出懿旨,着将随行的庄亲王载勋、端郡王载漪先行革除封号,将毓贤革职逮问;又传命下去,让正在病中的协办大学士刚毅自裁。
刚毅未及传旨的人把话讲完,便两腿一伸,小辫子一翘,活活吓死。太后随即命人拟旨,先通报已将庄亲王、端郡王革爵,刚毅已然处死,然后又道:“全权大臣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李鸿章,着即将以上各因通报各国,取得谅解,并着无分水陆兼程进京,会同庆亲王商办一切事宜,毋延。钦此。”
李鸿章接到圣谕的当日,又接到庆亲王由京师辗转送来的急函。
庆亲王在信中这样写道:“宗社安危,全在中堂一人。中堂不到京,不能会议。事局非唯难定,且虑各国改易初心。千里蒙尘是何景象!各省无所适从,是何危急!唯公念四朝恩遇之隆,两宫倚畀之重,百官推许之切,天下仰望之殷,迅速北发,拯溺援焚,不胜泣祷。”
庆亲王已是六神无主,眼看着就要急疯了。八月初八日,李鸿章由水路抵津。
当时,天津已被各国军队占据,城门亦由洋兵把守。李鸿章一行在天津登岸时,八国联军在天津设立的天津都统衙门在俄国人的斡旋下已接到指令,允准李鸿章一行入城。
李鸿章进城后,派人骑快马速赴保定先行将钦差大臣关防、直隶总督关防以及盐政印信一并取来,然后又在俄国人的保护下,到天津各处看了看,又连续拜访了一下各国驻天津的领事,这才回行馆歇息。
当晚,李鸿章发起烧来,急得小红一夜当中几次央俄国人请医生来诊脉。到天亮时,李鸿章病势稍轻,恰巧到保定取关防、印信的差官也赶了回来。
李鸿章让小红服侍着勉强喝了一碗参汤,便着人摆上香案接印。李鸿章在接印的当日,便在俄国军队的保护下,抬上棺材,乘上火车出城,带病赶往京师。此次进京,是在俄国人保证其安全的前提下成行的。俄国人肯这么做,自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登车前,李鸿章照例给西安行在上《遵旨抵津接印》一折。在折中,李鸿章以很无奈的口吻写道:“伏念臣以衰年膺兹艰巨,当国步艰难之会,正臣下效命之时。现虽敌骑纵横,未允停战,众情叵测,未易撤兵。臣唯有矢以忠诚,布昭信义,因势利导,委曲调停。”
在火车里,李鸿章微闭着双眼,把头斜偎在小红的怀里,喃喃说道:“红儿啊,老夫头晕目眩,心慌气短,怕是进不了京师了!”
小红用手抱着李鸿章那发软的身体,含着眼泪说道:“老爷,您不碍事的。奴婢听郎中说,您老这是急出的毛病,歇一歇就好了。您老听奴婢的话,把眼睛闭上,睡一会儿吧。”
火车于傍晚时分抵达京城,庆亲王带着所有留京王公大臣们全在车站门口迎候。李鸿章被小红扶出车站,睁眼瞧了好大一会儿,才看清庆亲王等人的面目。
李鸿章颤抖着双腿欲行大礼,庆亲王飞身上前一把拖住,连连道:“少荃哪,本王可把你盼来了!你不到,洋人不理睬本王啊!不要说开议,连正经说句话都不行!”
李鸿章嘴唇哆嗦了半天,想说句什么,却没有发出声来。小红这时说道:“王爷,老中堂他一到天津就病了,现在还发着烧哪!”
庆亲王一听这话,大惊道:“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病了?快快上车回城!回头,本王打发府里的郎中过去给瞧瞧。”
李鸿章当晚宿在贤良寺,庆亲王果然打发了两名郎中过来诊脉、煎药,庆亲王本人也一夜当中两次乘轿到贤良寺看视。
庆亲王对一班留京王公大臣叹息道:“这个李少荃,抬着个棺材进京,也不知是来议和,还是来送死!”一班留京王公大臣除了叹气,无人能说出二话。
李鸿章在贤良寺整整调理了十几天,才渐渐缓过神来。他很快会同庆亲王,走访东交民巷的十一国驻华公使馆,商谈议和之事。
各国公使经反复密商,很快便将一份拟就的惩办凶犯名单送了过来,声称:开议之前,朝廷须先将这些人犯正法,否则不开议。
李鸿章思虑了两天,决定把十一国公使约到一起,询问一下这些名单的来历。
李鸿章对庆亲王说道:“不能洋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何况,朝廷已将庄亲王、端郡王革除封号,刚毅已被处死,毓贤也被逮问,这已经表明了议和的诚意。如此不依不饶地斩杀臣民,恐怕未等开议,朝廷已把自己的臣民杀光了。这怎么能行呢?”
但庆亲王却连连劝阻道:“少荃,依本王看,这件事情,还是先发电报请旨吧。洋人现在整日都忙着往城外运东西,宫里这几年的存货,差不多快让他们倒腾光了。早一天开议,咱就少一天损失不是?”
李鸿章无奈,于是照会八国联军最高统帅瓦德西,声称为请旨方便,京、津沿途驿站及天津电报局须先行交还,由中国派军接管。
瓦德西因忙于在宫里搜寻珍宝,没有理睬此事。李鸿章有苦难言,只好转求德国新到任的公使穆默,由穆默向国内请示后,经穆默向瓦德西转达国内的指令,瓦德西才不得不同意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