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接署驻法公使的李凤苞,一接到法国的抗议书,马上便把抗议书的全文,用电报的形式发回总理衙门。
总理衙门接到抗议书的第五天,法国驻华公使馆参赞谢满禄又照会总理衙门,以最后通牒的形式把抗议条款重新申明一遍,限其七日照办。法国要求中国的赔偿是多少呢?照会上写得明明白白,是至少两亿五千万法郎,近四千万两白银。
茹费理内阁决定趁机张开大口,狠狠地敲诈大清国一把,发笔横财,借机也树立一下内阁在百姓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巩固一下执政的地位。茹费理在向大清国提出抗议的同时,又将分布在中国上海、越南顺化一带的兵舰合成远东舰队,任命孤拔为统帅,决意通过武力胁迫中国就范。
贝勒奕劻一接到法国的照会,并没有马上进宫去见太后,而是先会着世铎,两个人到醇亲王府找奕譞商量主意。
世铎能做军机处领班,奕劻能到总理衙门去领班,全是奕譞在太后面前力保的结果。奕譞现在虽然还不是名正言顺的议政王,但恭亲王被罢黜后,他实际上已经担负起帮着太后料理国政的大任。
当时的大清国枢廷格局是:奕譞是世铎与奕劻的主心骨,太后则是奕譞的主心骨。奕劻是乾隆皇帝第十七子永璘的孙子,封贝勒,人称劻贝勒;世铎是有名的花花公子,除了军国大事,什么事都落不下他,玩鸟玩鸡玩蛐蛐,玩妓会吃好男风,真是市面上流行什么,他便鼓捣什么。慈禧太后能把军机处交给他,说穿了,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其实是为了自己能独揽一切。
两个人进了醇亲王府的书房,奕劻当先把法国人的抗议书拿出来。奕劻说:“这件事我还没有跟上头言语,先向王爷讨个主意,以防上头问起来,能说出个一二来。”
醇亲王像模像样地拿起抗议书读了读,说道:“这件事,全是李少荃办坏了!李少荃与法国谈了四次,签了两个条约,一个也没生效!这次啊,说啥也得跟上头把话讲清楚,不能再让李少荃去谈了。”奕譞说到此,忽然问世铎一句:“左季高怎么说?”
世铎答:“左季高说,法人赔款这一项,万万不能答应!几千万两的白银,上哪给他弄去!”
奕譞点一下头,说:“好,这项不答应。还有呢?法国让咱们担保,担保什么?什么是担保品?你们弄没弄准?”
奕劻答:“听谢满禄讲,是想拿咱们的几个口岸来做担保,还说是咱们违约,不给就打!”
奕譞大怒,站起身吼道:“去他妈的蛋!和他打!和他打!他这回不打还不行了呢!上头把张佩纶这样的活诸葛都指派到福建去了,咱没理由让他们吓住!这场风波,总归是李少荃没有办好。他要不瞒东瞒西,咱何至于这么被动!”
奕劻道:“王爷,北黎这件事,并非都错在李少荃一人身上,是他福禄诺无理取闹。简明条约我看了两遍,的确并未指明具体到哪一天撤军。福禄诺非让六月二十七日撤军,这根本办不到!”
醇亲王这时道:“上头也是这话吗?”
奕劻答道:“上头就是这么跟我说的。礼王爷当时好像也在场。”
世铎忙道:“上头是这么说的,而且说了不只一次。”
醇亲王点头道:“上头既有这话,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但这次,李少荃是不能再出面了。有他在天津练北洋水师,无论法国怎么打,起码能保京师无虞。京师无虞,我们就可高枕无忧是不是?现在法国驻我公使又换了谁?”
奕劻答道:“法国公使现在又换了一个叫巴德诺的,现在已经到了上海。”
奕譞想了想道:“行,咱们抓紧找出个人来,就跟这个巴子谈。你们看邵友濂怎么样?他继崇厚代理驻俄公使期间,上头对他挺满意。让他跟巴子谈,估计上头能同意。还有,赫德跟法国人能不能说上话?外国人互相之间好说话,如果上头嫌邵友濂资格浅,咱们就把赫德举出来。无论怎么说,这次就是不能让李少荃再去谈了。”
奕劻问:“如果上头执意还让李少荃去和巴子谈呢?”
奕譞急道:“你这个人真是糊涂!你是总署领班,有些话,别人不好讲,你得和上头讲。李少荃与法国订了两个条约,法国撕毁了两个条约。如果还放李少荃去订约,法国还得毁约。为什么呢?本王昨儿到西山找老和尚算了一卦,李少荃最近犯的是毁约劫,他犯了劫数理应规避,这话你无论如何要同上头讲清楚。”
奕劻问道:“王爷不进宫?有些话,王爷讲比我们讲更有分量。”
奕譞道:“本王的膝盖骨长了个疖子,跪着疼得很,上头赏了我两天的假在府里养养。其实,本王巴不得天天都去宫里给上头请安呢!”
这次与法国人谈判,慈禧太后确实听了奕譞的劝告,没有让李鸿章出面。总理衙门先是照会法国驻华公使馆,希望新公使巴德诺尽快赶到京师任所,总理衙门将派员与之议定条约,照会并称:中法一面议约,中国军队即可一面撤退。
但巴德诺只在上海驻足,并不北上。法驻华公使馆照会总理衙门称:中国须先答复抗议书所要求各款,法国才能与之议约。总理衙门为了向法国表示委曲求和的诚意,经慈禧太后同意,决定派总税务司赫德前往上海去见巴德诺。
总税务司已搬到京师,赫德随之迁到京师居住,到上海的当天便往总理衙门发电报一封,称:“经理此事,颇费苦心,若他人搀评无益。”显然,赫德想把此事全部包揽在自己身上,不想再让别人插手。
总理衙门快速回电表示同意此说,着他快速办理。
赫德便开始与巴德诺谈判,结果却是:“偿款万不能免,而名目可不拘定。”
赫德谈判的结果让慈禧太后大失所望。慈禧太后于是采纳奕劻的第二条方针,着上海道邵友濂就近与巴德诺接谈;巴德诺见到照会大怒,竟以邵友濂不是朝廷大员,人微言轻,拒绝接谈。
于是,慈禧太后又接受了军机大臣左宗棠的建议,授权两江总督曾国荃与巴德诺谈判。曾国荃临危受命,只得离开金陵赶到上海。
行前,朝廷特下一旨,严令“兵费赔款,万不能允”。
曾国荃赶到上海,开始与巴德诺接谈。两个人谈来谈去,曾国荃竟于最后,擅自答应以银五十万两(合法郎三百五十万)赠给法国。巴德诺却以其数目太少,“近于儿戏”,坚决不允。慈禧太后则怒斥曾国荃:“不知大体,交部严加议处。”后来又下旨,从宽革职留任。中法谈判再次失败。
就在总理衙门反复派员与巴德诺谈判的时候,茹费理则趁机下令给孤拔,让他率远东舰队分别开进福州和基隆,以便随时发动攻击,占领中国的这些口岸,作为所谓的“担保品”。
孤拔下令兵舰分停于福州马江港口,与福建水师兵轮同泊一港,以利攻击顺手。
就在曾国荃与巴德诺会谈宣布破裂的第二日,谢满禄又一次以最后通牒的方式,把上项抗议条款交给总理衙门,并限令四十八小时答复,否则便下旗离京,宣布两国断交。
慈禧太后把在京的王公大臣们,全部召进宫里议了一天,也没有议出结果。醇亲王奕譞此时的态度是:失和便失和,走了他法国人,我们正可垫高枕头睡大觉。
慈禧太后反复思虑,终于还是采纳了奕譞的建议,决定对法国的抗议不予理睬。
总理衙门反复派员与巴德诺谈判的时候,李鸿章虽置身事外,但也没有闲着,他依据中美天津条约,去函给美国驻华公使杨约翰,又给驻美大使陈兰彬、副公使容闳去电报,要求美国出面进行斡旋,力避中法大开衅端。
杨约翰不久便打发翻译官何天爵去拜会总理衙门的奕劻。
何天爵说道:“贵国李中堂,恳请我家公使先生,能出面调停贵国与法国之间的事,我家公使以为,现时法国断无遽行开仗之理。如果打仗,不但有悖《万国公法》,且对不起美国。”
奕劻自然称谢不止。何天爵告辞后,奕劻急忙来到醇亲王府,把何天爵的话对醇亲王学说了一遍。
醇亲王不由怒道:“这个李少荃,他正犯毁约劫,朝廷就怕他此时再出来,他偏偏又出来搅局!这次恐怕又要订约不成!”
这话不久便传进天津。李鸿章一日饭后,在与马建忠弈棋的时候,忽然长叹一口气道:“这个窝囊废呀,大清国早晚断送在他的手里!”
李鸿章并没有指出他究竟是谁,但马建忠却知道,这个“他”乃醇亲王无疑。
中法关系正式破裂以后,法国驻中国的公使馆及领事馆、商务代办等机构,很快撤往上海,准备回国,中国亦随即关闭了驻法公使馆。
船政大臣何如璋秉承总理衙门的指令,不仅将日意格解职,且将船政局里供职的所有法国人全部驱逐。
闽浙总督此时是何璟。何璟原本是个颇有作为的人,中法关系紧张初始,海面戒严,他会同福建巡抚张兆栋,布置沿海以及台湾防务,很得朝廷的夸奖。但只打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大名士张佩纶来到福州会办福建海疆事务后,他凡事便不敢再做决断,都依张佩纶的话行事;盖因张佩纶名头太大,又得太后赏识,他不想引火烧身之故。
张佩纶一到福州,自然包揽了福建海疆的所有事宜,连福建巡抚张兆栋、船政大臣何如璋,也不敢违拗他半点,唯恐惹得大名士心头火起,一个参折上去,不仅乌纱不保,还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那才真叫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