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慈禧说:“签约都让李鸿章去!” 第七十九节 李鸿章决意归隐

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六月,李鸿章与驻英公使曾纪泽往来电商,决定派招商局轮船载中国货物到英国设立贸易公司,为中国开拓西国商务之倡。

李鸿章认为中国货物打入西欧市场有这样几个有利条件:一、中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货物进入外洋,肯定能获得大利益;二、洋人货物能从我国获利,我们也要去占领他们的市场,这样才不吃亏;三、用商船养兵船。

李鸿章在所上《创设公司赴英贸易折》中这样写道:“泰西以商立国,商务之盛衰即国势强弱所由判,凡有益商务者必竭全力以图之。几年来日本步趋泰西,亦四出通商以为利国之本。中国地大物博,商务为四洲之冠,洋人视为利薮①纷至沓来,有可以从中图利者鲜不多方要挟,实由彼来而我不往也。即有到金山、古巴、秘鲁等处者,亦仅贫民佣工,并无殷商前往,似未足以立富强盛业。现已招集殷商凑成巨款,名曰肇兴公司,拟往英国伦敦贸易,为中国开拓商务之倡。”折子接着又写道:“窃维西洋富强之策,商务与船政互相表里,以兵船之力卫商船,必先以商船之税养兵船,则整顿通商尤为急务。迩者各国商船争赴中国,计每岁进出口货价约银二万万两以外,洋商所逐什一②之利已不下数千万两,以十年计之,则数万万两,此皆中国之利有往而无来者也。故当商务未兴之前,各国原可闭关自治,逮风气大开,既不能拒之使不来,唯有自扩利源劝令华商出洋贸易,庶土货可畅销,洋商可少至,而中国利权亦可逐渐收回。”

李鸿章此举,在所难免要掀起一场风波,但最终还是下旨允准。

到了年底,大清国首家驻外贸易公司——中国肇兴公司,在英国伦敦的闹市区挂匾营业。中国肇兴公司匾额用中英两国文字写就,中文书写者是李鸿章,英文书写者是曾纪泽。

中国的内地货物在伦敦露面,这不能不引起英国百姓的兴趣。当地百姓一时间奔走相告,竞相参观,买货者渐渐络绎,生意眼见着红火。巴西国照会总理衙门,商请增删原订条约,上授李鸿章为全权大臣,与巴西使臣商办此事。

巴西使臣于是赶到天津与李鸿章商议近一个月,约终成。两国照准。是年,记名提督丁汝昌赴英国带船并驾船升旗游历法、德沿途各国后归来,使大清国的北洋水师,在西欧各国有了一定的影响。是年,通政使司参议刘锡鸿因奏劾李鸿章“跋扈不臣,俨然帝制”,以妄言获罪,被革职回籍,永不叙用,交由地方官严加看管,败得惨不忍睹。

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二月,李鸿章老母突染重疾,不治而终,享年八十有一。李鸿章一面料理后事,一面紧急上折请丁母忧;过了两天,李鸿章依制将直隶督篆及北洋大臣印绶交直隶藩司手中,便携一家大小离开保定,扶灵南归。

临行,李鸿章保举直隶州知州薛福成出任浙江宁绍台道,保举许钤身为记名道,发往福建船政局差委;另有黄惠和等一班幕僚,也都在李鸿章的密保之下,到各地任职。李鸿章决定借丁母忧这个由头,先恳请终制,待三年期满后,再请求终致,希望远离名利,安享晚年。

曾纪泽改约成功这件事对李鸿章的刺激很大,尽管朝廷并没有因此而慢待于他,但他自己已明显地感觉到,京师的文武百官,各地的督、抚、布、按,甚或自己身边的幕僚,以及离开官场的郭嵩焘等人,看他已大不如前了。左宗棠对他的不满,他还能理解。左宗棠出道早,比他担任巡抚的时间也早,但他却先于左宗棠几年拜相,且稳坐督首的位置达十二年之久。这些,都是构成左宗棠对他不满的因素。但曾国荃、翁同龢、张之洞等人也对他不满,这就颇让他费解。曾国荃的见识比自己高吗?翁同龢对西欧各国的了解比他透彻吗?

李鸿章有一肚子的苦水,不能说,他也不肯说。灵柩行至半路,李鸿章才接到圣旨。

李鸿章率一家大小跪在灵前听宣。旨曰:“内阁奉上谕:大学士直隶总督李鸿章、湖广总督李瀚章之母,秉性淑慎,教子有方。今以疾终,深堪轸恻。朝廷优礼大臣,推恩贤母,灵柩回籍时,着沿途地方官妥为照料。到籍后赐祭一坛,以昭恩眷。钦此。”

李鸿章接旨在手,谢恩刚毕,正要起身,没想到第二道圣旨又到。

旨曰:“内阁奉上谕:大学士直隶总督李鸿章现丁母忧,本应听其终制,以遂孝思。唯念李鸿章久任畿疆,筹办一切事宜,甚为繁巨。该督悉心经画,诸臻妥协,深资倚任,且驻防直隶各营,皆其旧部,历年督率训练,用成劲旅。近复添练北洋水师,规模创始,未可遽易生手。各国通商事务,该督经理有年,情形尤为熟悉。朝廷再四思维,不得不权宜办理。李鸿章着以大学士署理直隶总督,俟穿孝百日后,即行回任。际此时势多艰,该督当以国事为重,勉抑哀思,力图报称,即以慰伊母教忠之志,有厚望焉。钦此。”

李鸿章含泪接过圣旨,面北连称:“臣恭谢皇太后、皇上隆恩!”当夜,李鸿章亲书《恳请终制》一折,折子第二天交由地方衙门代为拜发。李鸿章是决意归隐了。

灵柩很快进入安徽地界,早有先期到家的李瀚章率三弟鹤章、四弟蕴章、五弟凤章、六弟昭庆等满门大小,全身素白敬候于路口。地方官府也遵照圣旨,派了专差于路照料。灵堂已布置妥帖,李家远近亲戚、好友,俱从各地陆续赶来吊祭。

安徽巡抚衙门及合肥县衙,自然不敢怠慢,都委了专差在此帮丧。李家举哀,全省震动,李母的丧事办得既热闹又隆重。灵柩进府的第十日,圣旨又到灵前。

李瀚章、李鸿章兄弟,率一门大小齐整整跪倒灵前,恭听圣谕。旨曰:“内阁奉上谕:李鸿章奏沥陈下情,仍恳开缺终制一折,情词恳切,览奏良为恻然。朝廷以孝治天下,本不忍重违所请,强人子以所难。唯念李鸿章久任畿疆,值此时势艰难,一切措置机宜,动关全局,实非寻常疆事可比。雍正、乾隆年间,大臣如孙嘉淦、朱轼嵇、曾筠、蒋炳、于敏中等,皆奉特旨在任守制。如今如曾国藩、胡林翼,亦皆奋情起用。李鸿章唯当仰体朝廷不得已之苦衷,勉抑哀思,仍遵前旨,俟穿孝百日后,即回署任,毋得再行固辞。钦此。”

传旨官把圣旨递到李鸿章之手,等李鸿章面北谢恩毕,依礼来到灵前施行了三叩九拜大礼,这才转身离去。李鸿章把圣旨照例供奉到上房堂上,一个人呆坐了半晌,却返身走进书房,铺上纸墨,挥笔再次写了《再恳终制折》。

李鸿章这样写道:“故凡夺情起用者,非为国家属不可少之人,即属事势无可如何之会,方今赖圣主威德,四彝实服,九寨清庆,固尚晏然无事也。而臣待罪畿疆,略无寸效可比前贤。数年以来,调停于中外交讧之时,经营于兵饷两绌之际,虽君父之慈,宥过匿瑕,而不弭夫谗忌之口。虽庙堂之上,计从言听,而不敢望之僚寀之间,积诚既不足动人,省愆宜莫如用晦。兹以缞绖之身,例应终丧,可已而不已。值此时势,臣自揣才力,实不能于己于人,为其事而无其功,固无解于妨贤误国之讥评,更难免于贪位忘亲之咎责。若至指谪交加,既负朝廷知人之明,尤失臣母教忠之意,则臣之获罪更大。再四筹思臣之进退,实为狼狈。与其含诟贻羞于日后,曷若沥诚控辞于事先。惟有吁恳天恩,俯加原谅,收回成命,准开大学士署直隶总督之缺,俾得在籍终制,稍安愚拙之分,曲全母子之情。感戴皇仁,曷有既极。”

李鸿章封折之际,大哥李瀚章悄悄走了进来。李鸿章急忙起身扶大哥坐下。李瀚章眼望着李鸿章手里的折子说道:“二弟,你是在写谢恩折?你与大哥都是有了年纪的人。像这样的事,让师爷去做好了。我们把把关,润色润色也就是了。朝廷对你着实依赖,竟然接二连三地下旨。二弟呀,你百天一到,就回任所吧。大哥带着他们几个替你守孝。自古道:忠孝不能两全。朝廷让你尽忠,你自然就不能尽孝。”

李鸿章把折子慢慢打开,双手递给李瀚章道:“大哥,这是我第二次上的恳请终制折。您看一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李瀚章接过折子扫了两眼,大惊道:“二弟,你又犯了执拗的老脾气了!大清立国以来,丁忧官员能被朝廷夺情起复,是多少人梦想的事情,你怎么能这样辜负圣恩!”

李鸿章小声说道:“大哥,您莫急,您慢慢听我说。我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

李瀚章拦住话头道:“二弟,你不要跟大哥讲什么急流勇退的话,大哥什么都懂。二弟呀,你该满足啊。你是名汉官,朝廷却破格加恩补授你为文华殿大学士。大清立国百年,汉官入主文华殿的,你是头一个呀!二弟,大哥知道刘锡鸿参劾你这件事,让你受了委屈。他虽参了你十个罪款,可朝廷并没有派大员去查实啊!这难道不足以说明朝廷对你的信任吗?二弟呀,听大哥的劝,见好就收吧。你才六十岁,正儿八经能干几年呢。乾隆五十八年状元潘世恩,三朝元老,八十岁才休致回籍。不瞒二弟,大哥虽已六十四岁,三年期满后,也才六十七岁,大哥还想出山好好干他几年呢!”

李鸿章默默地从李瀚章手里拿过折子,长叹一口气说道:“大哥,各有各的难处,您就别说了。这件事,让我再考虑考虑。”

李瀚章临走又说道:“二弟,在外面,你是相国,大哥不过是名总督,名头没你大,地位也没你高,可在家里我却是你大哥。大哥的话,你可无论如何都要听。大哥现在要去外面迎客,你在屋里歇一歇再出去吧。”李瀚章推门走了出去。

李鸿章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又拿起折子重新封好。他把折子装在衣袖里,到门外叫过一名随侍的差官,把折子递给他说道:“烦你到县衙走一趟,让他们今儿就发走。”

差官双手接过折子,答应一声走出去。李鸿章走出屋门,来到灵前,双膝跪倒,继续为母亲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