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带上随员,匆匆赶往天津。但秘鲁使团却较日本使团更加饶舌,在签通商条约的同时,还特别强调,要允许在华传教与招工二项,否则便不画押钤印。
李鸿章和他们反复辩论,指出秘鲁在华招工弊端百出,华人受害独深,“以前虽允查办,以后若仍开招,患将何所底止?”
秘鲁使团当即拂袖而去,当日即去拜会驻津各国领事,言称与大清国订约不成,择日即离驿告辞。秘鲁使团同时又将谈判各情布告各国,是非曲直请求各国公评,仿佛受了不可忍受的委屈。
美领事施博、法领事林椿,见秘鲁使团委屈得要哭,不得不劝解一番,声称出面调解,其实是做顺水人情。哪知秘鲁使团要的偏偏就是这个顺水人情,他好借坡下驴,与李鸿章重开谈判。
施博与林椿眼见弄巧成拙,也只能把好人做到底。两个人赶到总督行馆面见李鸿章,直言相告,秘鲁仍想订约。
李鸿章冷笑一声道:“他们不是要回国吗?”
施博笑道:“中堂在讲笑话。他们若当真回国,秘鲁国王不把他们杀死才怪!”于是,中秘两国又重新坐到一处,终于订立了通商条约。但传教、招工二项,终于还是没有被写进条约里。
李鸿章在上奏朝廷时这样写道:“……不准在澳门及各国口岸勉强诱骗中国人运载出洋,违者其人从严惩治,船只按例罚办等语。臣为此条反复争论,几乎舌敝唇焦,至往复数十次,该使始勉强遵允。嗣后,尤望内外各衙门一意坚持,照约严禁,将来或值修改章程,仍须重申禁令,力杜觊觎,庶可保民命而肃政体耳。窃查上年六月间,总理衙门照复英、美、法各国,秘鲁专以拐贩华工为事,必将所招华工送回中国,并声明不准招工,方能商议立约等语,实属词严义正。”
李鸿章与秘鲁使团反复辩论的时候,慈禧太后的四旬万寿早已来到。普天同庆之日,依例大赦天下,对各大臣实行封妻荫子,今年又格外加上一条:加恩中外大臣有老母年八十以上者。李鸿章虽未参加大典,但赵莲仍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子经述虽刚交三岁,也被恩赏举人,准其一体会试。
这都是老样文章,每逢吉日无不如此,但李鸿章今年仍有了个破格的恩典,这却让他及所有的文武百官都没有料到。李鸿章之母是年未及八十,本不该加恩,但慈禧太后却破格赏赐御笔匾额一块,上题一个“寿”字,赏玉如意一件,大卷江、八丝缎袍褂料各一块。
朝廷御赐之物由专差送到保定的总督衙门。李老太太率全家大小山呼万岁,面北连连谢恩不止。李母如此激动,却也有缘由在里头。
李鸿章的父亲李文安,生前是五品的郎中致仕,李鸿章之母,仅从丈夫的身上得到了一个宜人的封赠。宜人不是诰命,仅能证明是官宦妻室而已。
李鸿章赶回保定的时候,李母仍处在狂喜之中,这让李鸿章也格外高兴。但他的这种高兴只挂在脸上,心里却在盘算怎样来对付日本人。
日本侵台一事,虽在总理衙门没有造成大的震动,朝廷似乎也无动于衷,但给李鸿章造成的印象却非常深刻。
头脑清醒的李鸿章开始重新认识日本,开始重新审视大清国现有的国力,茶余饭后不由想到:“如果堂堂的大清国,连一个区区岛国都防御不了,那还算什么大清国?大清国地域多大?日本岛国土地几何?大清有多少兵?日本岛国又有多少兵?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区区岛国,竟能用三千人攻占台湾!”一想到这些,李鸿章的心就隐隐作痛。
这时,总理衙门因日本侵台给大清国造成损失一事,恰巧给两宫太后上了个《海防亟宜切筹》的条陈;丁忧期满实授福建巡抚的丁日昌,也跟手给朝廷上了个《续拟海洋水师章程六条》的折子。
慈禧太后就着庆典的余兴,令军机处拟旨,把总理衙门的条陈和丁日昌的折子发给各地督抚,着各地督抚详细筹议,并“限于一月内复奏”。李鸿章接旨之后自是大喜,决定借着筹议的由头,趁势在北洋建起一支水师舰队,一为拱卫京畿,一为防患岛国日本的攻袭。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连思考了几日,终于拿起笔,郑重地给朝廷上了《筹议海防》一折。
李鸿章一共向朝廷陈述了三点加强海防的必要性:一、不加强海防,难防日本和西欧列强海上的攻击;二、不加强海防,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一旦失和,履如平地,无法阻挡;三、把用于塞防之款移到海防之上,向外洋购买铁甲战船、水雷、先进枪炮。只有这样,才能军事渐强,人才渐进,制造渐精,由能守而能战,由贫弱而为富强。
这也是李鸿章第二次奏请总理衙门向通商各国派驻公使,但仍被许多王公大臣所否决,慈禧太后亦不热心此事。李鸿章只能望洋兴叹,无可奈何。
李鸿章折子拜发的当晚,他又接到丁日昌从福州遣专差送达的密信。丁日昌在信里告诉李鸿章,福建按察使正好出缺,他按李鸿章从前的吩咐,已奏请朝廷保举在籍养疾的郭嵩焘署理福建按察使一缺。
丁日昌在信的后面又谈了许多船政局内部的事情,诸如内外勾结套取官银,沈葆桢名为船政大臣,实际大权却操在最得左宗棠信赖的法国人日意格的手里等等。
李鸿章读罢信后,不由仰天长出了一口大气:“郭筠仙若做了福建臬司,不仅丁日昌有了帮手,福建船政局也有起死回生的希望了!”
李鸿章此时已打定主意,只要郭嵩焘到了福建任所,不出两年,他就能保举他为福建的船政大臣,顶替现在的沈葆桢,主持船政局的一切事务。李鸿章很清楚,对把持船政局大权的法国人日意格,沈葆桢拿他没办法,郭嵩焘却不会任由他胡来,因为敢说敢做,正是郭嵩焘区别于其他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