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教案件发生后,英、美、法等七国,联衔向清总理衙门提出抗议,并从各国调集大批军舰于天津、烟台一带,法国水师提督伯理甚至扬言要将天津化为焦土。大清国上下顿时慌作一团。
朝廷十日三旨下到保定,调派大学士直隶总督曾国藩驰赴天津会同崇厚办理此案。曾国藩不敢怠慢,火速赶往天津,到后见大军压境,洋舰云集,担心中法两国开战,希望尽早了结此案,便严厉处置了闹事者,将其中的十八人充军流放,并赔偿法国四十六万两白银。
曾国藩的举动,不仅遭到国人的声讨,法国人也不领情,在内骂外讨声中,他身心疲惫,旧病复发,不得不向朝廷提出请假养病的要求,请朝廷另调大臣续办此案。
慈禧太后紧急把恭亲王传进宫来商量此事。叔嫂二人经过一番周密的论证,话题渐渐集中到正在陕西督办军务的李鸿章身上。
慈禧太后说:“曾国藩这次替咱们挨了一顿骂,看样子,他在直隶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恭亲王感叹道:“太后说得是,曾国藩这几年是累坏了,他是该歇一歇了。”
慈禧太后又道:“直隶非同寻常,地处京师,畿辅要区,干系重大,非一般督抚可比,一定要挑一个可靠又肯任事的人才可以。你看谁行啊?李鸿章怎么样啊?我记得他刚到上海不久,就赶上白齐文闹饷的事。他不仅顶着洋人的压力办了,还办得不错,洋人都挺服他。我看这直督啊,就放他吧。让他接办天津教案,也替曾国藩分担一些毁谤。何况,洋兵云集天津,我们也要有所防范。”
恭亲王答:“太后所言极是,臣下去后就让军机处紧急给李鸿章拟旨,让他带兵北援京津,以防洋人有变。”
慈禧太后想了想道:“湖广总督就放李瀚章吧。人老实厚道,又跟了曾国藩多年,你让军机处拟旨吧。”
恭亲王刚从宫里下来,江宁又递进来一份八百里快骑专折。
慈禧太后看后大惊,忙又着人把恭亲王二次传进来,她把折子递给恭亲王道:“真是怪事,马新贻好好的,怎么就被人给刺死了呢?看样子,这曾国藩还不能歇着,这两江啊,还得他去。这马新贻一案也来得蹊跷,先让张之万到江宁去查办此案。事关总督被刺,不能草率呀!”
派曾国藩回任两江总督、李鸿章调补直隶总督的圣旨,火速由京师递出。李鸿章此时刚刚抵达西安七日,尚未与陕甘总督左宗棠会面。圣旨命李鸿章快速率军起程,不准延误,先行赴津办案。
李鸿章接旨后,长出一口大气,他一面传令随行各营连夜拔寨回援京津,一面奏请调派江苏巡抚丁日昌赴津会办津案。
接旨不过两日,李鸿章只给左宗棠留了一封告别函便离开西安,行动极其迅速。赴津途中,李鸿章在给杨礼南的信中这样写道:“中国不亟图强兵经武,徒纷纷遇事张皇,事后苟且粉饰,必至失国而后已,可为寒心。”
这一年六月,曾国藩、李鸿章这对师徒,终于在洋舰云集的天津会面了。望着憔悴不堪倒在床上的曾国藩,李鸿章泪如泉涌,双膝跪倒在恩师的床榻前,哽咽着说道:“恩师,门生来晚了,让您老受累了!”
曾国藩伸出颤抖的右手,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说道:“少荃,你总算来了!你起来坐下,老夫要跟你讲几句话。”
李鸿章忍悲爬起身来,搬过椅子坐在床前,说道:“恩师,您老先歇口气,慢慢说。门生来前,已托雨生在上海请了两名洋医生,估计这几日就能到。”
曾国藩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少荃哪,津案事起仓促,至今想来犹在梦中。天津风气刚劲,人多好义,加之地方官与法领事丰大业均处置不当,以致一哄而起,伤及英、美、俄诸国多人。列强专讲战争,一言不合,便动刀枪。道光庚子以来,莫不如此。眼下和局来之不易,正可发愤图强,万莫逞一时之勇,妄开衅端。
“你来之前,老夫已奏明圣上,将天津道、府、县各官革职交刑部问罪。法国公使罗淑亚得知情况,已同老夫闹过三次,定要拿道、府、县各官抵命。老夫已断然回绝于他,万难允从。洋人诡谲成性,得寸进尺;遇事专论强弱,不论是非,兵力愈多,挟制愈甚。此次津门诡谲之变,若我国无备,洋势则焰张,若有备,和议或稍议定。少荃哪,你来之前,老夫已暗调湘军张秋全队九千人,赶赴沧州一带驻防,以防不测。你是否也有兵力布置?讲讲看。”
李鸿章答:“恩师所论极是,也与门生暗合。门生接旨的当日,即令张树声、潘鼎新各营向直隶推进,又令丁日昌率江苏境内湘、淮各路兵勇乘船而来。此非为战,实为让洋人看,希望和议成功。”
曾国藩颔首说道:“少荃,你做得对。你记着,兵端决不可自我而开,以为保民之道;时时设备,以为立国之本。二者不可偏废。”
李鸿章道:“恩师说的是,门生下去后,就去会那些洋人,恩师只管在此安心养病,门生随时过来禀报进展。”
曾国藩笑道:“少荃,见到你来,老夫亦心安了。老夫虽病,但交接印绶尚能支持。你手无直隶督篆,办起事来难免不顺,也让洋人生疑。何况,两江督篆虚悬,马榖山一案也要尽快查明,老夫还是到金陵养病为好。”
李鸿章忙道:“恩师容禀,门生以为,朝廷已着江宁将军魁玉暂护督篆,马榖山一案,又着刑部尚书张之万驰赴江宁查办。恩师就算缓两个月赴任也不为迟!何况,丁日昌带着两名洋医正向这里赶来。”
曾国藩道:“少荃哪,你与老夫相处日久,老夫心中所想你该知道。老夫急欲离津,为的就是能使你放开手脚办理此案。你久与洋人打交道,深谙交涉之理。何况,湘军自被裁遣以后,你所部淮军已成我大清劲旅。洋人与你交涉,必心存惧畏,当不致索求无限,和议可成焉。老夫到金陵养病,不是更好吗?”
李鸿章含泪说道:“恩师如此说,门生不敢违拗,门生只是担心您老的身子骨啊!”
曾国藩果断地说道:“少荃,你安排一下,我们午后就交印吧。”午饭过后,稍事歇息,曾国藩便与李鸿章在总督行辕举行了交接仪式。
法国公使罗淑亚同着英国公使威妥玛、俄国公使布策、美国公使卫廉士,气势汹汹地来到总督行辕,三次要求与曾国藩会面,均遭门外亲兵拦阻。
威妥玛等人又嗷嗷叫着去三口通商大臣衙门找崇厚论理,却被告知,崇大人已于前一日进京到总理衙门去禀告案情,曾中堂与刚到任的直隶李爵相正在行辕办交接。
罗淑亚等人于是恍然大悟。
英国公使威妥玛顿足道:“怪不得这几天京津一带增兵无数,原来是李鸿章来了!李鸿章的淮军可不大好惹。李鸿章来直隶任总督,我们的事情可要有些棘手。这个人可是有胆子的。”
其他人默然无语,怏怏散去,决定明天再向李鸿章交涉。
交印完毕,曾国藩仿佛肩头卸下一个大包袱,精神顿见好转。
他一面着人作速打点行装,一面把李鸿章召进密室,说道:“少荃哪,直隶虽只十府、十二州、一百余县,但却事简而位重,靠近畿辅,有拱卫京师之责,非其他督抚所能及,是各地督抚的首领。朝廷放你来这里,一是看好了你所部淮军,二是看好了你这个人。你正可借机一展身手,实实在在地为国家办几件事情,使外洋惧我国力,不敢言战。
“老夫垂垂老矣,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已经办不了几件事。今年你我在此话别,明年此时老夫或已作古。更多的话,老夫也不去说它了,总归不过半由人力半由天意罢了。”
李鸿章听后心酸不已,小声说道:“恩师的话,门生已一一记在心里。但有一句话,门生却一直想问您老,雨生曾向您老说过的选幼童留洋的事,究竟可行不可行呢?”
曾国藩道:“这件事,老夫并没有忘掉,也曾向卫廉士、威妥玛等人提起过,大致可行,但眼下不宜提起。待津案了结后,老夫一定寻机起奏,不过须你我联合起奏才有效力。”
曾国藩当日即起程离开天津,李鸿章亲自送到城门外方洒泪相别。
就在曾国藩离开天津的当日,法国与普鲁士王国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史称普法战争。法国政府穷于应付,连夜将停泊在天津、烟台一带的部分军舰,悄悄调回国内。
大清国总理衙门信息闭塞,对法国的事情并不知晓,李鸿章自然更无从知道。他基本上按照曾国藩拟定的方案,终结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