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李鸿章一连几夜和冬梅在梦里相会,醒来之后,不是泪湿枕巾,便是面带微笑,他专为缅怀冬梅写了八首绝句:
“莲房坠粉梦京华,戎马飘零何处家?无那江城传一纸,隔年又唱落梅花。”
“诗人寂寞欲归耕,为订樵青竹里盟。悔煞五年僧苦行,沾泥絮影尚多情。”
“柳营归骑指山庄,静夜添复待漏长。回首沧浪亭畔路,绿苔秋草黯斜阳。”
“浮家千里蓟门回,城角西风战鼓哀。娇女扶持同北徙,可怜辛苦贼中来。”
“袁江小聚嘿无言,落叶空房冷闭门。谁料匆匆成永诀,青衫空剩旧啼痕。”
“团扇秋风肯弃捐,别离终恐误婵娟。料知化石心如昨,不抱琵琶过别船。”
“生自湘西葬邗北,昙花一霎总因缘。魂归楚水应无路,夜夜春山叫杜鹃。”
“宦情孤似谋巢燕,羁思凄如抱树蝉。多愧淮南丹未熟,旧时鸡犬已升天。”
李鸿章来到徐州钦差行辕,便早把心中的儿女私情放到一边,当日即开印视事,全力办起剿捻大事来。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李鸿章决定此次剿捻,仍采用对付赖文光的方法,修筑圩寨,坚壁清野,沿河挖濠,使捻军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李鸿章把自己的想法上奏给朝廷,旨准。
李鸿章随后提军北上,将钦差行辕驻在德州城外,连日飞催各路人马设法堵截张宗禹,又在怀庆、卫辉一带,布下一个老大的口袋,待把张宗禹引进来后,伏重兵围而歼之。
山东巡抚丁宝桢感于李鸿章的保举,自不肯袖手旁观,竟率亲兵营进驻河间,就近办理河区防务,又把抚标七营交给李鸿章使用,配合围剿,以助李鸿章此次剿捻作速功成。
李鸿章二次剿捻期间,朝廷又对各地督抚做了一番调整:调两江总督曾国藩到直隶出任直隶总督,曾国藩未到任前,直隶总督仍由官文署理;曾国藩所遗之两江总督缺分,由闽浙总督马新贻补授;升署两淮盐运使丁日昌为江苏巡抚;广东巡抚郭嵩焘因与两广总督瑞麟不睦,受瑞麟参奏,被革职回籍。
李鸿章此次征剿张宗禹西捻军颇为顺手。这一则是因为有直隶署督官文的支持,一则是有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的助剿与其辖下的洋枪队的参与。再则因为丁日昌成了江苏巡抚,江南制造总局生产的枪炮弹药尽着他用,加之丁保桢等地方督抚也都不再掣肘。还有一点也不能不提及,就是陕甘总督左宗棠率军追赶到直隶,不仅堵住了张宗禹西捻军的进京之路,而且加厚了兵力。这就使得征剿成效事半功倍。
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六月二十日,李鸿章率各路大军,历经半年的厮杀、堵截,终将张宗禹所部西捻军围在大运河徒骇河圈套之内。
李鸿章随即命令各路人马逐步缩小包围圈,层层拦截,使得捻众越剿越少,终于逼得张宗禹走投无路,只好投水自尽。
西捻军终于被全部剿灭。同年七月初八,一篇红旗捷报由钦差行辕拜发,火速递进京师。
一个月后,奖赏圣谕由八百里快骑飞递德州钦差行辕:“李鸿章着先行赏还双眼花翎、黄马褂、一等骑都尉世职,其叠次因剿捻不力降革各处分,并着查明开复……李鸿章等暨英翰、丁宝桢等均俟一律具报肃清听候恩旨,所有叠次剿贼最为出力之刘松山、郭宝昌、郭运昌、宋庆、张曜、善庆、温德勒克西、陈国瑞、郭松林、潘鼎新跟踪追剿,历时最久,不辞劳瘁,甚可嘉尚。刘铭传敷经抵营,虽于剿办此股捻匪战绩无多,唯该提督前剿任、赖各逆勤劳卓著,此次带队会剿,荡平丑类,亦属一体有功。该都统、提督等及所部马、步各队出力人员,着各该大臣督抚等迅速查明,核实请奖,以昭懋赏,其余出力员弁,并着一并请奖,勿许冒滥。钦此。”
李鸿章率众刚刚谢恩毕,二旨又到:“李鸿章着赏加太子太保衔、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补授湖广总督。钦此。”
李鸿章愣住,他没有想到朝廷会如此破格奖赏于他。按大清官制,太师、太傅、太保位列三公,虽是虚衔,但非有大功人员亦难获得;而协办大学士又是入阁拜相,必须递补的一级,虽属正额大学士之外,但也是堂堂协揆。当时的大学士共设四人,满汉各半,加殿阁号。协办大学士两人,满汉各占一人。含协办在内,大学士共为六人。分别为:大学士官文(满员)、倭仁(满员)、贾植(汉员)、曾国藩(汉员);协办大学士瑞常(满员)、朱凤标(汉员)。贾植年初因病致仕①,朱凤标依序递补,正好空出一个协办大学士席位。
大清的官员何止千万,军兴以后,赏二品顶戴的各地督抚及在京大臣,更高达三百人!而李鸿章恰是在这三百人当中,挤进了六人组成的大学士行列!不独朋僚大感意外,连李鸿章本人也没有想到。
李鸿章是年四十有五,大清开国以来,四十五岁位列三公又递补协揆的,仅其一人而已。
送走传旨差官,一班领兵大员二次施行大礼,恭贺李鸿章高就。
李鸿章满面春风,亲自降阶相扶,连称“同喜同喜”。
当夜,李鸿章依例草拟《请入觐片》,向朝廷提出北上请训的要求。这也都是依照老例。
李鸿章将该片着师爷誊清,正封装之际,忽然又想起恩师曾国藩曾经讲过“有功不可独享”的话,于是又铺纸挥毫,草拟了一篇《请加恩从前督办诸臣片》,奏请加恩从前督办军务之僧格林沁、曾国藩、官文、左宗棠等人,以示皇恩浩荡。
此片连同前片一同封装,交由钦差行辕的六百里快骑递往京师。
一个月后,圣旨下,照李鸿章所请,准其进京入觐。李鸿章接旨不久,即打点行装,携钦差大臣关防,带少许亲兵,迎着初秋的浓雾,踏上了去往京师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