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正月,李鸿章满四十岁。这时的江苏,随着淮军人数的不断增多、枪械的不断改良,对李鸿章来说,局面已开始一天天地好转起来。
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则在江苏各地连遭败绩,其势只见其小,不见其大。对比之下,李鸿章明显占着上风。
李鸿章这天正与郭嵩焘、乔松年及一班司道大员商议巡抚衙门移节苏州的事,风尘仆仆的传旨差官却怀抱圣旨大踏步走了进来。
传旨差官见李鸿章端坐堂中,不由高喊一声:“江苏巡抚李鸿章接旨!”李鸿章慌忙离座,率属员面北跪倒,口称:“臣李鸿章接旨。”
传旨差官缓缓展开圣旨,一字一顿读道:“内阁奉上谕:江苏巡抚李鸿章自到任以来,兢业为公,通晓兵事,尤其整饬常胜军情形,功效颇著,自即日起,兼署通商大臣,所有上海洋务事宜,均着统筹办理。钦此。”
李鸿章接旨在手,叩头谢恩。传旨差官伸手扶起李鸿章,笑道:“抚台大人,您老现在是上海一等一的人物了,卑职一路风雪传达圣旨,您老可得多赏个元宝啊!”
李鸿章哈哈笑道:“你老弟先去用饭,饭后,本部院保准让你乐着离开就是了!”
传旨差官边走边道:“卑职今生能多为抚台大人传几次旨,就是祖上的阴德了!”
差官离去后,郭嵩焘、乔松年等人俱向李鸿章贺喜。李鸿章满面春风一一相扶。落座后,郭嵩焘不无醋意地戏谑道:“抚台大人,职道的亲家翁,身为江督尚未兼通商大臣职衔,你这个江苏巡抚,倒抢先一步了。这圣旨传到安庆,真不知我那亲家翁作何感想!”
乔松年及所有官员听了这话随后均一愣,都望着李鸿章,看他如何应答。李鸿章道:“郭道真能讲笑话。通商大臣又不是大学士,本部院的恩师现在是协揆,就算朝廷有心把通商大臣强加到恩师的头上,恩师怕还腾不出工夫打理呢!”
李鸿章的一席话,说得在座的官员个个点头,无不称是。同一天,通商大臣薛焕被免职,奉调进京。薛焕抵京后一直候补,后经文祥奏请,授礼部左侍郎,后调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上行走。
李鸿章重任在肩,于是先把巡抚衙门移节的事暂且搁在一边,全身心地筹办起他早就想办的事:开办外国语言文字学馆,为大清国培养更多的翻译人才。
随着鸦片战争的结束,大清国的国门已然打开,世界各国有野心的商人、军人,均蜂拥而入,挡也挡不住。在这种形势的压迫下,大清国在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北京条约》签订后,成立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专门办理洋务和外交事务。
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为培养翻译人员,由恭亲王等奏请,总理衙门又设立了大清国开国以来的第一所洋务学堂——京师同文馆。
同文馆设英、法、俄文三班,只限收十三四岁以下的八旗子弟。
可惜的是,同文馆奏设伊始,并不被国民认可,入学者寥寥。因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当时的大清国,洋人是比较受敌视的;学习洋文的人,自然也在受敌视之列。
尽管大清国设立了同文馆,有了培养翻译的学堂,但翻译人才仍是奇缺,各地方官员每与外国人办理交涉,大多借助外国人自己带的翻译。李鸿章决定凭借自己手中的权力,扭转一下这种外交上的被动局面,在短时间内,为大清国培养出一大批翻译人才。
清同治二年正月二十二日(公元1863年3月11日),李鸿章亲自拟就的折子由江苏巡抚衙门直接拜发京城。李鸿章经过一段时间的谋划,认为在上海设立外国语言文字学馆的时机成熟,于是上折奏请此事。
折子先讲与洋人通商以后,外国人中不少已经能够读懂中国的典章、熟悉中国的民情,而我国却极少通洋话者;洋人皆有专职翻译官,凡与他们交涉,我国皆依赖外国翻译官,主动权等于掌握在他们手里;商人之间交往则靠通事传话,通事说什么,我国商人便信什么,非常被动,现在上海最吃得开的便是通事这个职业;我们开办一所专门的学校来培养自己的翻译,不仅商人得力,就是与外国办交涉,也不用他们的翻译官了;培养翻译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事,不仅可为我们传话,还能翻译外国人写的书,使我国能更多地了解外国国情。
折子最后满怀激情地写道:“我中华智巧聪明,岂出西人之下?果有精熟西文互相传习一切轮船火器等巧技,当可由渐通晓于中国自强之道似有裨助。如蒙俞允,一切章程及薪资工食各项零费,容臣督同关道设法筹划,或仍于船钞项下酌量提用。其广东海口可否试行,有无窒碍之处,应请饬下该省督抚体察办理。臣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乞皇上圣鉴,训示遵行。谨奏。”
李鸿章私下认为,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无论从哪方面看,朝廷都能批准。折子拜发的当日,李鸿章又约见英、法、美、德、俄驻上海领事馆的领事及大清国总税务司英国人李泰国,就外国语言文字学馆设立后所需的教习等问题,进行商量。
李泰国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李中丞但请放宽心,只要巡抚衙门不吝惜银子,成千上万的教习,鄙人都能为您聘到!文字学馆的教习,我们大英帝国包了!”
俄国的领事不甘落后,忙道:“俄文方面的教习,自然该从我们俄国聘请,这一点,就算鄙人不加以提醒,想必李中丞已经谋划到了。”
法、德、美三国领事见有利可图,马上也纷纷表示,本国有大量优秀的教习人才供巡抚衙门逃选。
争论了半日,各国领事们总算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仍沿用大清国同文馆的规矩,总教习方面由英国负全责,教习由各国分出。
李鸿章在巡抚衙门摆了一桌丰盛的西席来款待这些外国人,郭嵩焘、乔松年等一班司道大员均被召来陪席。
李泰国在席上兴高采烈,仿佛又从大清国掠到了一件宝物。
送走李泰国等人,李鸿章把郭嵩焘拉进书房,一边饮茶,一边感叹道:“这些洋杂种,点滴之利也不放过。其实,我李少荃今日创设洋文馆,恰恰是为了日后强我大清!我今日受制于他,待我国强大,他就将受制于我……哈哈哈!”
郭嵩焘抚须说道:“中丞大人能发出如此振聋发聩的感慨,足让天下有识之士动容了。可惜呀,直到现在,朝中仍有些大老抱着理学,在用蔑视的眼光看洋人,岂不悲乎?”
李鸿章笑道:“老同年,我猜得不错的话,你老哥口里的朝中大老,应该是倭仁倭中堂吧?”
“咳!”郭嵩焘叹一口气道,“这个老相国,他与我那亲家翁同是理学大师,我那亲家翁是早已知道以夷制夷是强国的关键,可他怎么就不开窍呢?所幸主政的是恭亲王爷,如果是他老,这大清不是眼望着就完了吗?”
李鸿章喝了一口茶道:“内有恭亲王,外有我恩师,这大清就算真的到了气数,恐怕也能苟延上几年。安庆枪械所聘请的是洋技师,最近成立的译书局,刻印的又都是洋书。我的恩师做的这些,试看天下谁人敢做!”
郭嵩焘闭上眼睛,摇头晃脑道:“天降曾涤生于当世,天降曾涤生于当世!”
李鸿章把茶碗一推道:“好了,好了,趁着现在你老哥兴致高,我们还是围上一局吧!”
郭嵩焘睁开眼睛笑道:“真不愧是曾涤生的高足,连棋瘾,也大相仿佛。好!职道就陪大人玩上几招儿!”
李鸿章于是命人摆棋出来,黑白很快战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