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一份由英国驻上海领事馆和江苏巡抚衙门联合签发的缉捕白齐文的榜文发往各海口、关卡。
转天,李鸿章又和麦华陀、士迪佛立二人坐在一处,就最初组建常胜军的合约改动一事进行磋商,不久即达成新的协议。
李鸿章这才上折通报白齐文私闭城门滋事一事,并附片通报与英提督、驻沪领事重新订约的事情经过。折子很快递进京城。
文祥看后自无话可说,恭亲王却叹道:“这个李鸿章,不愧两榜出身,他对付洋人,还真有一套!”
慈禧太后见到李鸿章的折子后把恭亲王召进宫里,吩咐道:“看样子,放李鸿章去上海是放对了,李鸿章真能干啊!他不仅会办事,还很会同洋人交涉。江苏的布、按两司,你有没有人选哪?”
恭亲王答道:“回太后的话,臣以为,江苏的事情,最好还是听听李鸿章怎么说。”
慈禧太后想了想说:“也好,那就实授李鸿章为江苏巡抚,布、按两司让他从身边的能员中挑两个出来吧。还有,把常胜军的事情给左宗棠通报一下,让他以后和洋人打交道时,心里好有个谱儿。这洋人哪,说能办事还真能办事,要说坏事,他还真能坏事!”
李鸿章究竟同英国人达成什么样的新协约,竟让恭亲王与慈禧太后如此高兴呢?
李鸿章与英国人所达成的新协约是这样的:
常胜军的粮饷漫无节制,是官军的几倍,长此下去将成尾大不掉之势;经过与英国人反复辩论,决定把常胜军的兵额控制在三千人,并削减了粮饷数目,由中国官管理;常胜军以后不准干预地方上的事;常胜军以后不许私购军火。
李鸿章的原附片这样写道:
“吴煦、杨坊等始意欲藉借御寇,薪粮、夫价及一切军火支应视官军加至数倍,漫无限制,陆续增至四千五百余人,并长夫、炮船、轮船,经费月需饷银七八万两。前此收复松江、青浦等城,未尝不兼资其力,遂日益骄蹇,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臣筹思累月,久欲稍加裁抑,而事关中外交涉之端,未便轻于发难。此次白齐文逞凶跋扈,立即撤其兵权。事当更替之初,须求补救之法。英国提督士迪佛立初不愿中国官员会带,臣与之往复辩论,舌敝唇焦,数日以来始获定议。士迪佛立原定条约十三条,臣复加勘正增为十六条,于十一月二十五日盖印移交分执,并咨明总理衙门备案。
“其条约大要,如裁汰常胜军为三千人,减定长夫额数口粮,删除病房及日用房费种种浮滥之款,既可以稍节饷需。又如中国派员会带口粮由臣处派员经营……松城内外地方事宜,外国管带官不得干预。购买军火须有抚臣文书,管带官不准私购承办。诸勇须听中国会带官主意各条,亦可以渐收兵柄……臣查常胜军先前经用款项从未禀报,臣衙门并无案据,未便会算代价,当即札饬吴煦、杨坊自行清理……”
“删除病房及日用房费种种浮滥之款”一条,是说以后常胜军不再享受特权了;“中国派员会带口粮由臣处派员经营”一条,是说常胜军随便支取口粮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吃多少粮食,由巡抚衙门派员核准;“松城内外地方事宜,外国管带官不得干预”一条,是说常胜军不准再干涉地方上的事;“购买军火须有抚臣文书,管带官不准私购承办”一条,是说常胜军以后不得私自购买军火。以上几条,都是常胜军捞银子的关键环节。
从附片中可以看出,李鸿章已把常胜军的大半管理权抓在了手里,常胜军为所欲为的情形已成过去。
而这时,太平军钱桂仁所部在徐佩瑗的游说之下如期降清,淮勇趁势发起攻击,青浦、常熟沿线各州、县随下。李秀成率残部败走,很是狼狈。
至此,江苏省除个别州、县外,已大部分被李鸿章所部淮勇收复。
李瀚章却从江西匆匆赶到上海,一见到李鸿章的面,稍事寒暄便埋怨道:“二弟,你现在行事,是越来越离谱了。为兄从江西赶来,就是要替母亲教训你一顿!”
李鸿章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奇道:“大哥何出此言?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李瀚章瞪了李鸿章一眼,道:“你还说!为你的事,母亲已几日几夜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母亲年前为你订下的亲事,你办还是不办?娇儿她娘已故去一年,古人云,男儿无妻便无室,你不能让母亲整日为你挂心吧?”
一听这话,李鸿章霎时放下一颗心来,他为大哥沏了一杯好茶,这才在桌前落座笑道:“大哥呀,为弟正要同您讲这桩事呢。为弟自打来到上海,便没有空闲过一天。如今,省内大部分州、县已被收复,白齐文的事情也刚办出点眉目,常胜军管理也归到巡抚衙门了。下一步呢,就剩裁撤常胜军并移饷扩募我淮勇一项了!您让为弟如何能分出身来去娶亲呢?母亲替我忧虑,这在情理之中,但大哥却是官场中人,总该设身处地替为弟在母亲面前分辩几句,省得他老人家日夜挂念。”
李瀚章听完李鸿章的话,默默沉思了一下道:“想想也是。你如今是江苏巡抚,管着一省的军政,比不得为兄,几年下来,头上还是个四品的道员衔,要不是苍天有眼分发去了湖南,说不定现在还在候补中。但你的终身大事终究小看不得。听母亲讲,赵家大小姐,不但貌美如仙,而且极为贤惠,这后一点,尤其可母亲的心。赵小姐早日进门,母亲身边便多个人照料,你也能心安了不是?”
李鸿章长叹一口气,神色忧郁地说道:“大哥既然把话说到这里,我也就不瞒大哥了。其实呢,我就是再忙,娶亲的时间总还是有的。我一直在想,娇儿她娘自打跟了我,就没有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我北上春闱,把她一人撇在母亲的身边好几年;我回乡办团练,遭吕贤基冷落,好歹算和她过了几天团圆日子。后来我又跟着福济,就又忙起来。虽然那时与她近在咫尺,但却恍若天涯。有时见上一面,也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听娇儿后来同我讲,我每次离去,她都要背着母亲落上几日的泪。再后来,她就闹起了胃口,人也瘦下去。我偏偏就在这时,带着新募的几营团勇去了安庆,然后又来到上海。大哥您说,娇儿她娘这病,不是因我而起的吗?”
李瀚章见二弟动了真感情,忙劝道:“二弟,你万不要这么想。古人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总归是娇儿她娘命短。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为兄此次来见你,也不过是想讨你一句实话,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赵家的大小姐,你想何时迎娶?”
李鸿章喝了一口茶,想了想,答道:“等娇儿她娘满三年后再说吧。大哥,您此次来上海,不会就为这一件事吧?”
李瀚章笑着答道:“二弟猜得不错。为兄在江西时,曾收到你的同年郭筠仙的信。筠仙这个人你知道,才情好,天分高,尤其是倡办洋务这点,最得上头的赏识!”
李鸿章插话道:“大哥,筠仙不是随僧王爷与英法联军在天津谈判吗?他现在没在天津?又回了京城?”
李瀚章道:“筠仙已于两月前告假回籍养病,以后怎么办还不知道。普天下的人都知道,僧格林沁王爷是个性子烈的,属官中但有不入他老法眼的,他不是打就是骂。你想,筠仙是种什么性格?他岂能见得这种事情?筠仙丁忧期间曾随制军大人办团练,曾大人后来创办水师,实由筠仙发其端。现在,湘军水师不是成功了吗?!筠仙是个有见识的人,这样的人窝在僧王的手底下,不是要被毁掉一生吗?为兄见到筠仙的信,很是为他着急。这件事,为兄想了多日,除了二弟你能帮他,再无其他办法好想。”
李鸿章却道:“大哥您真是忙糊涂了。郭筠仙与恩师制军大人是儿女亲家,这等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难道大哥不知道?恩师现在是协揆,随便找个理由,都能让筠仙离开天津的。大哥,为弟劝您还是省省这份心吧!”
李瀚章不等二弟把话讲完便发急道:“二弟,为兄看你才是真的给累糊涂了!我大清国的规避制度你又不是不知道,天下人都知道,筠仙与制军大人是儿女亲家,你让曾制军怎么为筠仙讲话?制军大人为了他的这个亲家,已是几夜睡不好觉了。制军大人有恩于我李家,现如今他老发愁上火,为兄岂能袖手?”
李鸿章一听这话,不由笑道:“大哥,您原来不是打母亲那里来,是从恩师那里来的吧?恩师也是想得太多。像这种事,他老只要写个信来,做门生的焉敢不从?何必让大哥辛苦这一趟呢?”
李瀚章说道:“制军大人一贯谨慎,他老做事从不肯授人以把柄。不过为兄把话说回来,你与筠仙是同年,筠仙的才情你该知道,制军大人也是爱惜他这个人才呀!筠仙主张引进西法以自强,上海是洋人云集之地,他能到你这里,肯定能为你做些什么。”
李鸿章道:“大哥说得不错,我的确很缺像郭筠仙这样懂洋务的人。好,就依大哥所言,我明儿就上奏朝廷,调我这个同年来上海!”
李瀚章忙问一句:“二弟,你还没有说,你想委筠仙个什么差事。如果是个闲差,筠仙大概不肯俯就。”
李鸿章道:“江苏布政使兼苏松太道吴煦即将被革职,估计这一二日就该有旨下来。待圣旨到后,若吴煦果被革职,为弟拟举荐筠仙来署苏松太道。苏松太道虽然是道员,但却管着半个江苏,与布、按两司平起平坐。如何?筠仙能满意吧?”
李瀚章一听这话,当即拍手道:“为兄总算不虚此行!除去了制军大人的心病,也为筠仙寻了个好差事。二弟,快让人摆饭,饭后,为兄还要赶回安庆呢!”
李鸿章这才住口,忙着传人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