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做梦也不会想到,石达开已预先在肥西埋伏了两万人马,正等着他的到来。和春一到肥西,尚未扎下营盘,两万太平军便四面杀出,会合着被和春一路追赶的人马,把他团团围住。和春大惊失色,一面着人速向袁甲三、福济告急,一面组织人马拼死抵抗。袁甲三收到告急信,当下便率所部人马匆匆赶往肥西。
福济接到告急文书不敢怠慢,当日也点起人马欲赶往肥西。李鸿章这时献计道:“抚台大人容禀,袁大人已提军赶往肥西,此刻若再倾全城之兵去救援,长毛势必要倾庐州、舒城之兵围困我军,则我与和军门皆危矣!”
福济眼珠一转,小声问道:“少荃,你莫非又要让本部院演一回围魏救赵?”李鸿章点头道:“大人料事如神,下官正是此意!”
福济道:“少荃所言与本部院暗合,本部院只是担心长毛不肯就范。一旦那样,可不是误了大事!上头怪罪下来,本部院项上吃饭的家伙可就没了!”
李鸿章道:“大人容禀,下官大胆以为,我倾兵去救和军门的同时,可留一军伏在庐州城下,俟长毛出城之后,便对城池发起攻击,庐州定能一战而克。”
福济接口道:“收复庐州之后,再赶往肥西,长毛定然无心再战,和春于是解危矣!本部院说得不错吧?”
李鸿章笑了笑,答:“大人说得不错,但下官以为,我军收复庐州之后,不能急速赶往肥西,当间道赶往舒城,长毛必无防备。收复舒城之后,大军再赶往肥西。长毛连失两座城池,还有心再战吗?大人以为如何?”
福济击节道:“少荃实乃吾身边之诸葛亮也!本部院就依你计!我提军去肥西救和春,你老弟仍带团营三千成就大功劳如何?”
李鸿章道:“大人令下,下官不敢不遵。但下官大胆以为,此次收复庐州、舒城二地,最好使用江忠义的团营。前抚台江忠源战死庐州,其弟江忠义及其属下,时刻想着要报此仇。大人遣其收复庐州,不正应了一举两得这句古话吗?”
福济笑道:“不是你老弟提醒,本部院还真忘了这茬儿。好,本部院就委你统率团营。”
福济率马步三军倾城赶往肥西,李鸿章率江忠义的团营则由间道赶往庐州。有暗探急报汪海洋。汪海洋慌忙调庐州、舒城二地守军赶赴肥西增援。
太平军出城不久,李鸿章、江忠义赶到。他们绕城看了看,见城门紧闭,城头遍插旗号,但往来巡视的军兵并不很多。李鸿章料定守军已大部分出城,便下令攻城。太平军兵寡,庐州很快克复。
李鸿章着江忠义留下三百人马守城,自己率军星夜从小路赶向舒城,舒城随下。太平军连失两城,无异失去左右羽翼,军心动摇,很快败走。
在舒城,李鸿章从降军的手里得到太平天国绘制的安徽、江苏、浙江、江西四省单张全图,心下不由大喜。李鸿章没有声张,将四张地图收好,这才稍作布置,率江忠义所部出城扑向肥西。
袁甲三援军在李鸿章之后才到。福济见排斥袁甲三的时机成熟,当下便起草参折,连夜递往京师。福济知道,用不了多久,自己的麾下,又会增加近万名军兵。
咸丰六年(公元1856年)元月,福济在庐州大动土木,重修巡抚衙门。圣旨恰在这时飞速送了进来。
福济会同和春、张国梁等急忙跪接圣旨。圣旨先表彰福济之功,称其“智勇兼备,老成谋国,赏其头品顶戴、双眼花翎并加太子少保衔”;圣旨对和春也是一番赞扬,称该员“统军有法,制敌有方,着加钦差大臣衔督办安徽全省军务”。圣旨表彰的第三个人不是李鸿章,而是和州知府元详。加元详道员衔赏三品顶戴署安徽按察使并署和州知府。元详之后才是李鸿章,着将李鸿章交军机处记名以道府用。随后则是江忠义、吴全美等人。袁甲三则被召进京师问罪,所遗之师交由福济统辖。可谓皇恩浩荡,无一疏漏。
福济在庐州大摆酒席庆功,兴高采烈的元详围在福济的身前身后伺候,一口一个“沐恩”地叫,肉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李鸿章把满肚皮的不快藏起来,专给福济身边的几位师爷敬酒。
酒席过后没有几天,李鸿章又把巡抚衙门里的文案师爷张功号二帅的请到一家酒楼里饮酒;酒后,又特意叫了局子伺候。
张师爷是浙江绍兴人,是福济十七如夫人的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张功原跟福济的十七如夫人在茶楼里唱戏,十七成了福济的如夫人后,他也进了巡抚衙门。因笔头子好,被委成文案师爷,专门为福济写奏稿,渐渐地成了福济身边的红人。张功自恃肚子里有几滴墨水装着,又写过戏本子,很是瞧别人不起。别的师爷同他讲话,他不是打响鼻儿就是把脸扬起老高,人们背地里便送他一个绰号,叫他二帅。
此次收复庐州,论功李鸿章当是第一,但受重赏的却是连和州城都没出去的元详。李鸿章怀疑,这件事说不定就是文案师爷做的手脚,于是便把功夫下在二帅的身上。
张功起始还拿把不肯说,架不住李鸿章三天一顿酒,五天一场戏,渐渐地便拿捏不住了。张功这人,别看面子上装得挺庄重,其实骨头是最贱的,这与他的出身有关。
这天傍晚,张功特意从街上叫了几个小菜摆在自己的房里回请李鸿章。李鸿章怕被他看轻,特到酒肆买了瓶“杏花村”拿过去,论价钱竟比这几个菜还贵。两个人先还说着闲话,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五六杯过后,张功终于把持不住,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张功醉眼蒙眬,拉着李鸿章的手诉苦:“少荃老弟啊,你别看老哥在外人面前装得像个人物似的,其实在抚台的眼里,狗都不如。他让我打狗,我就不敢杀鸡;他让我往东,我就不敢去西。他说此次收复庐州,立头功的是元详,我起稿时,就不敢把你老弟列第一。老弟你说,老哥我过的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李鸿章小声问道:“张爷,您老莫不是喝多了?元臬台一直守在和州城里,他并没有出城收复庐州啊?”
张功瞪起眼睛道:“我喝多了?你老弟就是再拎来三瓶‘杏花村’,也休想醉倒我!不错,元详是没有出城与长毛作战,但他却为十七姨做过寿啊!老弟,你知道他为十七姨花了多少银子吗?整整三万两啊!三万两银子,这要拿到乡下去,能买多少田地呀?元详是把十七姨攀上了,除了没给她舔过屁股,该做的,他都做遍了。
“我听里头的丫环说,为元详这事,十七姨和抚台大闹了两次。老弟,你我是至交,我适才讲的这些,你万莫向第三个人说起。老哥今儿头有些发晕,就不留老弟了。”
张功未及把话说完,已然放倒身子睡起来。
李鸿章长叹一口气,起身离去。几天后,他告假回家,重新修缮被炮火轰毁的合肥老宅,然后同着大哥瀚章及四个弟弟,把母亲及家小,从磨店乡接到合肥居住。
假满之后,李鸿章赶回军营。这时候,他愈发感到自己在福济身边前途渺茫,于是奏请续丁父忧,上以安徽全境未靖为由不准。
大年刚过,和春偕吴全美与太平军战于庐江,张国梁率所部进逼安庆,福济率抚标各营、江忠义各营及团营围困桐城。双方势均力敌,成拉锯状态。
四月,朝廷命福济火速拨军增援和春,希望先克庐江,再克桐城。
福济知道庐江的太平军势单,只要增援大军一到,立能克复,这个稳捏在手心里的功劳,他不能让给别人。他把李鸿章传来,让他统率两千团勇仍围桐城,自己则准备亲自统率江忠义所部及抚标营,连夜赶往庐江去干大功劳。
李鸿章道:“宫保大人如此安排,下官自无话说。但下官大胆认为,桐城现有长毛不下五千众,用两千人围五千众,犹如以卵击石,若长毛出城战我,我如何能敌?望大人务必三思。”
福济瞪起眼睛道:“少荃老弟,你不会是胆小之人吧?长毛有重兵不假,但他们是乌合之众。你虽只有两千人马,但你别忘了,你统带的,可是我大清国的官军啊!”
李鸿章答道:“大人明鉴,下官大胆以为,官军也好,长毛也好,俱是血肉之躯。大人如此安排,下官不敢从命!”
福济冷笑一声道:“大敌当前,你身为我大清国的四品官员,竟然说出这等话!”
李鸿章冷静地答道:“大人明鉴,下官非是怕死之徒。古人云:大丈夫生于世何惧于死?若下官怕死,岂敢孤军去收复舒城?”
福济被李鸿章揭了短处,登时气得浑身乱抖,他大声道:“李少荃,你不要拿这件事堵我。本部院知道收复舒城你是头功,但上命如此,你让本部院奈何?舒城这件事,你我先不去论他。你给本部院一句痛快话,上头着本部院去援助和春,本部院特委你率两千团勇围桐城,你应命还是不应?”
李鸿章知道,福济在玩弄卸磨杀驴的伎俩。应,是死;不应,是抗命,也是死;只好无可奈何地低头答道:“宪命如此,下官不敢不应,但下官又不能不恳请宫保大人,允许下官有便宜行事的权力。”
福济冷冷答道:“这是自然,本部院做事,历来讲求公心待人,对你李少荃也是如此!”说完拂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