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智若愚 大智若愚

文/朱墨

用“大智若愚”来形容大哥再合适不过。

如果不是他的影迷,那么提到大哥,很多人都会冒出个印象,这个人老爱说错话。当初我跟他不熟悉的时候,也这么觉得。那大家就会想,这个人是不是很笨呢?后来我发现,他其实不是笨,而是脾气太急导致说话也急,往往都是脑子里想了十句,说出来的只有五句,加上他讲话自成一派风格,经常颠三倒四,那被人抓住话柄断章取义就太容易了。

在他看来,自己所有的智慧都来源于从小出来跑江湖,看得多了,学得多了,被骗得多了,自然也就懂得了很多东西。而在我看来,其实他做过的很多大事小事都透露着智慧,只是他懒得去说,或者也不太会说而已。

2013年4月,大哥连发四条微博,宣布已经将个人收藏的四栋古房屋捐给了新加坡。此事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引来批评无数。有人攻击他为何把“国宝”捐给外国,有人质疑他没有这个资格,更有人直接认定他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一个月后,大哥接受中央电视台《新闻1+1》白岩松的访问,将这件事情娓娓道来。自那之后,关于这件事的争论也就渐渐销声匿迹了。

很多人开始也会讽刺:“你看,又说错话了吧!真笨。”可是私下聊起这件事,大哥笑笑说,那几条微博我是故意发的,就想丢出来试试反响,如果大家真的会讨论,这件事就会引起社会的关注,那么首先,所有还保存着这些老建筑的地方,当地的政府和文物保护部门就会重视这件事。其次,我家里剩下的那些老房子才会被关注,将来有一天才能找到合适的地方被接纳。之所以想出这个办法,主要是我过去曾经数次跟国内的相关单位谈过,他们要么就是一口答应下来后就没了下文,要么就是有那种商家想拿我的名头去开发房地产赚钱,如果不想办法解决,那我自己花了几千万收藏的这些古屋就会慢慢坏掉,毕竟我不可能永远靠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它们,我需要在自己百年之后为它们找到一个去处。

看到这里也许大家会明白,其实他并不笨,他很清楚自己想做的是什么,只是很多时候懒得解释。现在看来,这件事情发展的态势与结果,与他的预期几乎完全相同。

《十二生肖》是大哥筹备了7年、拍摄了整整1年的电影,可见其重视程度。他还特意邀到黄永玉老先生出山为他亲笔题写片名。影片于2012年贺岁档上映,最终在中国内地取得了9.12亿元的票房。就在这部电影上映几个月之后,2013年4月,法国皮诺家族宣布将兔首和鼠首送还中国。

弗朗索瓦皮诺(Francois Pinault)在法国富豪榜名列第五,资产超过70亿美元,著名奢侈品牌Gucci集团就在他旗下,他酷爱艺术收藏,拥有的艺术品超过2000件,是佳士得拍卖行的最大股东。这次他们宣布捐回的两个铜首曾于2009年在巴黎以2亿人民币被拍卖,当时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强烈谴责。如今皮诺家族从持有人手中买下了两件兽首,并宣布无偿捐赠回中国,这让很多人拍手称快,最高兴的当然是大哥。

2013年7月,大哥有个新加坡富豪朋友刚好跟Gucci的老板碰面,提到两个兽首回归的事情,对方告诉他,皮诺之所以想要把两个铜首送回中国,就是因为有次坐飞机的时候看到了《十二生肖》,这部电影让他下定决心这样做。

想要拍摄《十二生肖》的缘由,就是圆明园十二生肖铜首的拍卖事件。大哥在制作这部电影的漫长过程中,也曾经想过有没有可能因为自己这部电影,影响到一些人,最终让国宝回到中国。他一直觉得这只是一个美好愿望,没想到有一天真的成为了现实。

发生在2013年的这两件事情,外界并没有去为他歌功颂德,他也没去反复强调自己做过什么。我以7年宣传工作的职业病,条件反射地想到,这些事如果放在别的艺人身上,大概已经发了N篇新闻稿做了N次访问了吧……可这对他而言,只是两件很开心的事情,仅此而已。

这些年来,大哥有自己独到的处世哲学。他喜欢交往各行各业的朋友,跟顶尖的人们学习不同的东西。他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做慈善,他的基金会大概是全世界唯一不收取任何管理费用的机构,所有的运营成本都由他自己承担。他年轻时曾经巧妙地与黑社会周旋,经历过不少惊心动魄的时刻。跟很多有钱人、大明星不同的是,他从来不迷信,不去看什么风水,也不去找什么大师。

在这里,让我们把时间拉回到40多年前,看看这个“笨人”与生俱来的智慧。那时候的大哥还只是片场的一个小武行,所做的事情,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从师父的戏剧学院离开之后,大哥每天嘻嘻哈哈混在片场,跟着武术指导们打零工。演的都是那种看不见脸的人肉背景,或者当小偷给别人打一巴掌,或者在一群人中被主角一脚踹开。白天没事做,就混在片场观察所有的人在怎样干活,后来慢慢看明白,原来拍一场戏有那么多学问。单讲“Action”好了,就分“开机”“Rolling”“开始”几个阶段。那时大家常常要在片场扮演死尸,死尸当然是不能动的,但很多人因为没经验,导演刚刚喊开机就开始闭气,等到真正开始的时候,就快要憋不住了,尤其有时身上还横七竖八插着刀和剑,一起一伏地动,导演自然就发飙了。自从学到Action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大哥每次都等到真正“开始”的那一刻再闭气,然后就是死也坚持住不动,一条结束之后,导演就会指着大哥对旁边的人说,那个人死得不错!

有一次在某个片场,导演要拍两个大侠在雨中对打,一群死尸在后景处横七竖八,身上都插着刀。那天特别冷,所有群众演员都泡在水里,很多人没办法坚持闭气,再加上冷的缘故,就看到满地的刀在那边上下动。导演大吼:“咔咔咔,不要动啊!你们已经死掉了明白吗?”接着,导演指着大哥跟副导演说,就那个人,他死得最好,明天叫他来继续开工!

后来大哥在武行里的名气,就是从“死得最好”慢慢累积起来的,跟着大家演死尸演得多了,自然就有机会去做一些露脸的戏。而当年那段经历,后来被放进了周星驰的电影《喜剧之王》里。

1998年,大哥和周星驰同时开拍新戏,大哥拍的是《玻璃樽》,星爷拍的是《喜剧之王》。两个剧组片场离得很近,两人就说好各帮对方客串一场戏,于是就有了后来大家在《喜剧之王》里看到的那一幕,“成龙”被副导演叫到导演面前。“喂,过去死给导演看看。”“导演,你想我怎么死?”“中枪死。”他做了一遍。“这样才对嘛,换衣服!”“谢谢导演。”“这位大哥,你在哪儿学的戏啊?”“我没学过戏。”“哎呀,你真是天才。”“你用点心就行了,用点心。”

当年经常有人嘲笑他,演个死尸演那么认真,真是傻到家了。你再怎么努力,不还是那个一天只拿几块钱的小武行吗?但也许正是这样的“大智若愚”,让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吧。回想起当初从一个穷小子忽然变有钱的过程,也非常有“大哥本色”。

“《笑拳怪招》上映之后,其实我已经很红了,但自己还不知道,还在拿几千块的片酬。忽然有一天何冠昌去找我,那可是香港的影坛教父,所有香港明星见到他没有不鞠躬的,我自己也是很小就跟着他拍戏了。当时他约我在美丽华饭店二楼喝咖啡,我一个人去了,没有经纪人也没有助理,一坐下来,就先很尊敬地叫‘何先生’,他就递给我一张支票。我拿过来刚要看的时候,服务员走过来了,何先生就抓起支票塞进了我的衬衫口袋,当时还都没看清楚。就听他说,你出来到我们公司,我们会怎么怎么打造你。我说哦。当时脑子里想的是支票上面写了个‘1’,后面多少个零也不清楚。记得当时自己叫了个橘子水,他叫了个咖啡。我就跟何先生说,我想上个厕所。等一到了厕所,我就赶紧把门关起来,把支票拿出来,个、十、百、千、万、十万……好多个零啊!10万啊!我简直开心死了,我有十万了!等我回到座位,何先生说,你回去考虑一下。我说,好。回到公司里,跟我的同事陈自强说,我刚刚见了何冠昌。他说,怎么样?我说他给了我一张十万的支票,他拿过来一看,说,这不是10万,这是100万。哇……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要疯掉了!

“我就去跟当时的老板罗维导演讲,我刚见了何冠昌先生。他说,怎么样啊?我说他们给我100万。罗导演说,那有什么了不起?我现在就给你开户头,先给你两万,两年以内给你存10万,这样几年后你就有100万了。我说,哦,那好吧。当时觉得一直跟着罗导演工作,自己也不好意思离开公司,我就拿着那张支票出了门,跑去街上的影印店去影印,影印完了留给自己做纪念,还送了几张给朋友做纪念。有朋友跟我开玩笑说,我靠!你就把它花掉啊!反正也没有合同,这张支票就是Cash啊,他们就算知道了也告不了你的!我说,不行,做人不能这样子。我爸爸说,出来做事情要讲诚信。回到公司,我请陈自强还了那张支票给何冠昌,自己还不好意思去见人家。

“不到一个礼拜之后,何冠昌他们又来找我了。他们说,我们不是说只给你100万,这100万只是你的定金。我说,啊?他们说,是的,如果你跟我们拍,我会给你200万。听了这个数字我愣住了,可是要跟他们合作,就要跟原来的公司解约,这让我觉得很别扭,也不知道该跟谁商量,就找当时的好朋友秦祥林和曾志伟聊。这两人都是我的死党,我不会谈生意,后来整个过程就是他们俩帮我谈。秦祥林是当年的第一小生,他的最高片酬到达过10万。听我讲了我有100万的定金,他吓死了,说:‘我靠,我的10倍!还是定金!’他说,我是过来人,做演员的有这样的机会不容易,你现在这一刻红,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不如趁现在拿到自己想拿到的东西。这样吧,今天晚上你想一想,你就想,自己这辈子想要多少钱就够了,明天一早你答复我,我尽量帮你达成目标。

“我记得当时自己还在拍戏,第二天6点起来就要出工,可是晚上就怎么都睡不着,当时年纪也小,哪里敢想这些,就觉得特别慌张,但是又特别兴奋,心花怒放。起身去到洗手间,对着那里的镜子,就跟自己说,人家竟然给我200万啊……就这样子想,也不知道是想了多长时间,忽然间听到外面门铃‘叮咚’一声,居然已经6点了。我一开门,秦祥林就说,你没睡觉?我说我想了一个晚上。他说,那你快跟我讲,多少?我说,我这辈子有500万就够了。他说,行!

“结果大明星秦祥林成了我第一个‘经纪人’,带着我去跟何冠昌他们见面,一开始他们开给我的片酬是240万。那时候我每天都是6点的早班拍戏,自己编剧、导演、主演,压力很大,晚上好不容易收了工,就被他们拉着在老爷酒店谈,谈到后来我就已经受不了了,觉得很烦,就说好吧好吧就签了吧。签完之后就没人缠着我了,收工之后也轻松了。签完之后,何冠昌他们就飞回香港了,大概是两个礼拜之后,我当时还在台中拍戏,有一天回酒店,发现酒店的整个玻璃全部砸烂了,是罗维导演找人砸的。当时他的太太来骂我:‘我们怎么对你?谁他妈的把你从澳大利亚请回来的?那时候没人要你,是我们给你机会!你这样对我们!’我当时又羞愧又懊恼,一直哭,觉得自己是个没信用的人,哭完以后就通过曾志伟跟何冠昌他们说,你们告我吧,那240万我给你退回去,我不要了。

“直到我发现罗维导演改了我的合约,把十万改成了千万,要让我赔1000万违约金之后,我发现他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才一狠心离开了公司,去跟嘉禾合作。拍第一部片子《师弟出马》,片酬480万。你看我是不是傻人有傻福,100万没要,240万没要,后来竟然得到了480万,在当时,这已经是我一辈子的梦想了。”

这位傻人有傻福的大哥,在我眼里正是大智若愚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