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渡边淳一到中国访问时,有记者问到他对其他日本同行的看法,因为村上春树在中国红得厉害,于是无可避免地提到了他。渡边对村上的评说带点贬意,说他有点幼稚,好像一直没有长大,写来写去都是青春的东西。
有人说渡边此番话明显是酸葡萄心理,是因村上在日本文坛地位特殊,既有文学实力,亦具惊人市场号召力。而渡边淳一笔下尽是中年人的苍凉心境,自诩较村上成熟也不难理解。不过,要把青春永远凝住也非易事,这大概恰恰是村上的魅力所在。
很大程度是因为《挪威的森林》吧,如果它已足够呈示村上的风格。这部“青春”小说,其实是村上快将步入不惑之年所作,38岁,他在欧洲旅居期间伏案成书,而写作以外的日常生活则过得很低调、踏实而理智,把属于青春的所有惶惑与茫然,统统留在了笔下。
那里,时间仿佛永远定格,就像故事最末,直子远去了,绿子在电话另一边问,你在哪里?渡边君四野张望,一片茫然:“我在哪里?”巨大的感染力在于,有这么一段惶惑而不知所措的岁月,我们同样不知道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四野张望不禁茫然,想想或许这就是青春,或许总有一天会过去。
可是,时间消逝,我们渐渐无精打采地老去,仍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而村上却青春如昔,从“挪威的森林”一路奔驰至“海边的卡夫卡”。究竟他是如何达到的呢?
村上春树接受台湾译者赖明珠访问时,提到时间与自由的概念,我想或可呼应渡边淳一的评说及其他。村上说,他没有随年龄增长而累积的东西,例如公司同事、小孩等等,因为没有这些东西,岁月对他而言是不存在的,而这世界上,除了太太之外,他什么都没有。村上说,“靠自己活下去的心情”,或许就是自由。
这么说,村上看时间,与其说把它看成一条前进的直线,毋宁是透过外部的关系来定义时间。岁月的痕迹,由这些俗世人事关系相互交织形成。而缺乏了人生推进时惯常衍生的人际支节来印证生命的衰老,他得以无视于岁月的存在,从而活得自由——那是别无他人、只有自己的轻松生活。
或许有人觉得这样很孤独,但村上说,这是自由。如果有时候你为生活里无从摆脱的人事纷扰、家庭负担而烦恼不已,如果有时候你不想再为别人而活,也许你会理解村上口中的自由。这样的自由需要代价,但村上做到了。他笔下的青春,就是他独力与人世抗衡的某种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