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我步入了在中国羽毛球队的第12个年头。一路的荆棘与辉煌,成就了世界羽坛不可复制的“全满贯”。中国人讲究12年一个轮回,而我有时回想起来时路,也常会觉得恍若隔世,又好像仿佛就在昨天。
在后颈上文上“LD”之后,我又在左手手臂上文了一串五星,代表了全满贯。你看中国队的比赛服就知道,有的人胸前是一星、两星,目前我的五星已经满了。我想,即使有一天我退役了,它还会一直伴随着我。它印在我持拍的左手上,护佑着我的每一次出征与战斗。文身时阿芳问我痛不痛。是有点痛,但比起12年的国手生涯,就不算什么了。我还在右手内侧文上一正一反的两个“F”,那是献给芳芳的。
经历得多了,我渐渐变得容易怀旧了,也时常跟朋友聊起过往的趣事。这么多年来,我时常会被问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的飞身鱼跃到底是如何练就的,有没有什么独门秘诀。这个问题连谢杏芳都感到好奇,她听到的版本是,据说八一队曾经特别训练过我。我笑道:“你们也太会联想了。”以前我常跟媒体开玩笑,我说:“我练过守门员,你们都不知道?”在这里,我想实话告诉大家,之所以会“飞”,一定是你的步法没有练到位。
说能“飞”那是吹牛,鱼跃救球只是一种本能。而我最初发现自己的这身“绝技”,则纯粹是因为贪玩。那时我还在八一队,运动量小,不像在国家队那么累,练完后时间还早,没事干,我就跟队友说:“来,杀一个对角。”等他球杀过来的时候,我就玩一个侧空翻过去接球。当时我就是觉得好玩,也没想干吗。没办法,小时候就是调皮。
敢在正式比赛中玩这个,全世界我大概也是头一个。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城运会。预赛第一场我跟郭思蔚打,那时他已经上到国家队了。结果,我把他干掉了,比赛打满了三局。第三局我领先很多,所以有一个球我就耍了这个,侧空翻了一个。我一看他要杀球,就“飞”过去蒙一个,结果还蒙到了,裁判都看傻了,那是唯一的一次。赢完他以后,我就进了男单正赛。
那次比赛特别逗。进正赛后第一场,我又赢了香港的吴蔚,也是三局赢的。那时我还在八一队呢。我赢完吴蔚,很多人都特高兴。因为他们都不愿意打吴蔚,怕输给香港选手没面子。而我把吴蔚给生拼下来了,拼完第二天又去争前八。再后来其他队那些老大哥跟我一个小孩打,体能和心理肯定会占优势嘛,结果他们把我给调戏得呀……前两天拼得太凶,后来我实在没力气了。
所以进了前八以后,8进4时我跟陈郁打了三局,输掉了。输完以后我又跟蔡赟打,那时他还打男单呢,结果我又输了。争七、八名的时候,我又输给了朱伟伦,我记得很清楚。等于我进了前八以后,就没有赢过,一直输一直输,输了个第八名。完了,比赛结束后还给我颁了一个“最佳新人奖”。
如今回想起来,可不是令人唏嘘?我说那飞身就是天生的本能。羽毛球速度越来越快,你用正常的步法已经接不到那个球的时候,只能飞出去。但是我现在的理解是,一定是你自己的意识差了一点点,判断错了,你才要“飞”。
有种观点认为现在的21分赛制更有利于“肌肉男”,因为比赛更注重速度了。所以欧洲人盖德能打到35岁,而天才技术型选手陶菲克30岁时就开始走下坡路。
对我们常年四处征战的运动员来说,不能保持系统训练的时候,力量训练是一定需要的,因为这能保护我们不轻易受伤。我们出去比赛的时候,会去酒店的健身房,自己也会带橡皮绳。橡皮绳有橡皮绳的练法,健身房也有健身房的练法。而黑人运动员一般力量和爆发力都很好,所以我有时会开玩笑说,我也要晒黑一点。
有时出席活动耽误了训练,我也至少会保持每天跑步半小时,然后在星期天的时候,把欠下的都补上。所以,即便现在站在了30岁的门槛上,我的脂肪指数依然是全队最低的,体能也不比任何人差。但我学会了如何合理分配体能。有一次队里训练折返跑,我连赢了吕轶、谌龙几个小师弟,他们不服,要再比试比试。结果连续比了5个回合,都是我全胜。代价就是,第二天小腿肌肉发紧,不得不休息了三天,有点得不偿失。
怀旧是不经意的,这种不经意又往往会给你带来特别的惊喜。2012年初去参加德国赛、全英赛的时候,我在飞机上开始重温《灌篮高手》。这是我小时候除《机器猫》以外,最爱看的一部动画片,也是属于80后的共同回忆。
那时我关心的是樱木花道什么时候能进步得快点,湘北要打败陵南。我记得片头曲叫《好想大声说爱你》,那旋律很励志、很青春、很好听,让我热血沸腾。一集播完根本等不及听完片尾曲,就快进到下一集,看看樱木花道的命运又会如何。可是10十年后再去看时,我发现了很多原来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也产生了完全不同的感触。就是在那班飞机上,我第一次完整地听完了片尾曲:“直到世界尽头,我们也不分离,无数个夜晚,我一直这样祈盼……”画面的最后是樱木花道远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曾经挚爱的球场,我留给大家的可能也是这样一幅画面吧。
有一场比赛中,“日本著名篮球中锋”赤木刚宪把脚扭伤了,医生建议他不要再上场,否则会加重伤势,甚至可能会残疾,再也打不了篮球。但是赤木觉得,没有什么比现在更重要,他坚持要回到场上。他不允许自己在队伍需要他的时候退出。虽然这只是动漫,但运动员真的就是这样,把荣誉看得至高无上,尤其是为了团队,更敢于去牺牲、去冒险。我想如果类似的一幕发生在奥运会上,我也一定会像赤木一样选择坚持。
这让我又想起了2012年初在全英公开赛上的那一幕:我和李宗伟再一次一起站到了决赛场上。后场扣球、鱼跃救球、网前扑杀……两人一上场便火力全开,一如既往地精彩。我凭借一个滚网幸运球才侥幸赢下首局。当所有人都期待李宗伟会带来更精彩的第二局时,比分来到2比6后,他突然作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错愕的决定——他向裁判表示,因为肩伤的关系,自己已无法继续比赛。
其实,我的不少辉煌都要感谢李宗伟的“成全”。北京奥运会,我击败李宗伟,获得第一个奥运冠军;广州亚运会,又是击败李宗伟,成就了我的“全满贯”;在全英赛上,还是李宗伟,让我成为该项赛事自1977年后35年来的首个“五冠王”……
所以,赛后我当着全场8000名观众的面脱下球衣送给了李宗伟,他也跟我交换了他的球衣。虽然这样的情况一般发生在足球场上,但我当时也没多想,只是自然地想以这种方式表达我对这样一位对手的尊敬。当时我说:“希望今天的伤不要影响他太多,因为我们还要在奥运会中相见。李宗伟还要代表马来西亚征战世界大赛。”
后来李宗伟透露,半决赛的时候他就伤到了手臂,决赛一开始他就感到了疼痛。但正因为是跟我打决赛,他才选择了坚持。2012年5月,当李宗伟在汤杯比赛中再次因伤退赛后,我当时心里并不好受。我也跟媒体说:“对我们来说,最大的敌人不是哪个对手,而是伤病。”
喜欢、热爱、努力、付出、下滑、失败、平淡、结束……想到这里,心里有种莫名的伤感。
在中国,除了林丹,还有姚明、刘翔、李娜……就算是羽毛球界,也有太多的后起之秀。而李宗伟承担了一个国家的荣耀。
“直到世界尽头,我们也不分离,无数个夜晚,我一直这样祈盼。”Until the end of world,直到世界尽头。全英赛回来后,我就在右手上臂上新添了这个文身。很多人都希望林丹一直战斗下去,虽然我也会感到疲惫,但每次想到这一路上所有的荣耀,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一代人对羽毛球这项运动所作的那一点贡献将伴随着后来者“直到世界尽头”,好像心里又会宽慰许多。羽毛球对我来说,不是某一个冠军,也不是某一刻的欣喜或伤心,而是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
即便伦敦是我的最后一届奥运会,即便多年后林丹这个名字已经模糊得像一个符号,但是我还有可爱的你们。我会记得在青春似火的年纪,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那些共同的记忆还会延续下去,直到世界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