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武宫正树在中国的名气比我还大,他的“宇宙流”不知迷倒了多少围棋爱好者。当时,报纸上、刊物上介绍武宫正树的文章连篇累牍。
新华社对日本棋圣战决赛的报道,比对国内所有的围棋比赛发得都多,每局都有详细报道。原因就因为挑战者是武宫正树。从行家、棋迷到一般观众,都十分关心武宫的胜负。
在过去的比赛中,我还从来没有战胜过武宫,中国所有棋手也从来没有战胜过武宫。当时正是他的鼎盛时期,他不仅取得了“本因坊”冠军,而且获得了“棋圣战”的挑战权。藤泽秀行把这局比赛称之为“世纪性对局”,不是没有道理的。
迎战武宫正树之前,上海搞了个“天元战”,我去参加了。没想到在火车上就发烧,到上海高烧到三十九度。幸好只是感冒,很快就控制住了病情。但毕竟烧了两天,身体还是虚弱。
回到北京后,队里就对我实现了管制,晚上不让我外出,十点半以前1987年3月31日,第二届擂台赛与武宫“世纪之战”后复盘研究。
必须上床睡觉。由于孔祥明不在,无人对我实行监督,华以刚便每晚十点骑车到我家来,看我有没有打牌,是不是准备睡觉了。为了帮助我睡眠,队里的大夫每晚来给我按摩。我的胜利说是集体努力的结果,真是一点也不过分。
大家这么关心我,我也就很自觉地自己注意休息了。那一段,晚上我基本上不出去,没事了,开个电视机傻看着,其实有时什么也没看进去,脑子里还想着棋。有时就陪着儿子玩,刚好补偿平时对他的关心不够。
对武宫的备战,不像对小林光一时那么废寝忘食。小林光一下棋总是以不变应万变,你可以反复去琢磨他的开局。武宫则不然,他自己也说:“人家说我是‘宇宙流’,我觉得叫‘自然流’更准确。因为我总是根据情况,顺其自然行棋的。”因为他顺其自然,我也只能顺其自然。尽管如此,在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对武宫我也研究得够仔细了。
大概是由于那段时间觉睡得太多了,武宫到京后,我便进入了兴奋状态。比赛前两天,孔祥明也从日本回来了,家里顿时热闹起来。我为了保证休息,比赛前一天住到队里去了。
夜里十点,我按队里的规定熄灯上床,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而且第二天早晨六点钟就醒了。多少年了,大概从1973年对西村修那次以后,我还没有过这种现象呢!就是上次去日本对山城宏,我也是前一晚十点过一点就入睡,第二天七点半孔祥明把我叫醒的。
这盘棋我是非常想赢的,和对小林光一之前差不多,甚至更强烈。因为这次我如果能赢武宫,那么日本现在处于前三位的人物,便都在中日的正式对抗中,败于我的手下了。因此,这盘棋胜负的价值对我来说非同一般。虽然这些天来我一直不去想它,尽量保持一颗“平常心”,但心情还是抑制不住地激动。
我为了使自己兴奋而且放松,吃过早饭,便拉着几名队员陪我“拱猪”。这一点,我应该向武宫本因坊学习。对这场被称为“世纪之战”的比赛,想来武宫先生也是十分重视的,但他在前一天,还应日本商社的恳请,与我国十一岁的小棋手刘菁下了一盘让三子的指导棋。真是太难得了。
对武宫的策略我已经成竹在胸,那就是限制他向中腹发展。所谓“宇宙流”,就是一反“金角银边草肚皮”的通常棋理,而特别注重中腹作战。
赛前一位棋迷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说,武宫充分体现其宇宙流的棋局胜率一定不高,当他的宇宙流不爆发时,胜率可能更高,他建议我不妨投其所好,引导其走宇宙流。
那封信里许多见解相当精辟,但这个建议我思考再三,却不敢采纳。
武宫在棋圣战决赛时,有一局的确是走成宇宙流输掉了,但也有没走成宇宙流输掉的。凭我的经验,还是以让对手别扭为好。让他走顺了,走上了他熟悉的路子,总是不好对付的。所以我仍决定遏制他的宇宙流,不让他顺顺当当地向中腹发展。
3月31日上午十点,比赛在北京体育馆举行。武宫执黑先行,一、三、五三连星开局,当我白六挂角后,他想都没想,黑七就拍在了星位上,开始了他的宇宙流。我第二十八手的斜飞,是实现我目的的一手棋。局后武宫对这手棋也表示佩服,这就是说,这手棋使他感到别扭了,宇宙流难以发挥了。
担任裁判长的陈祖德,也称赞这手是好棋,而且认为我整个布局是成功的。
下午五点半,武宫向裁判台轻声说了句什么,我由于全神贯注在棋上,没听清他说什么,而陈祖德也没听清,可见其声音是很低的。接着他又摊开双手做了个认输的动作,我才明白这盘棋已经以我的胜利结束了。
我这才从那个深幽的黑白世界里走出来,我仿佛已经久离了尘世,忽然回到了人间,在我周围突然出现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闪闪发亮的灯光,那么多嘈嘈杂杂的声音。
我听见武宫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抬头看了看他,只见他脸色微白,表情阴沉。这是我认识他十年来,第一次见到的另一个武宫。人毕竟是人啊,在这样的大赛里,对胜负要无动于衷,恐怕谁也做不到。
也许是前些时蕴蓄的精力太足了,六点多钟复完盘以后,我仍然感到精力充沛。晚上,很多朋友涌到我的家里。这时电话铃声不断,我都应接不暇,只好由孔祥明替我接答电话。
邓小平的秘书也打来电话祝贺。孔祥明不知他是谁,也没细问,只是表示了谢意便把电话挂了。后来她给我说起来电话的人名,我说:“啊呀,那是小平同志办公室,你怎么不喊我接呢?”她说:“我哪知道呀?”也是不能怪她,当时来电话的太多了,我不可能都去接。而且也没想到小平办公室会来电话。
这使我想起了向片冈聪攻擂之前,有一次去小平同志家打桥牌,小平同志鼓励我说:“哀兵必胜呀!”胡耀邦也笑着说:“是哀兵,可惜只有一个人。”当时我觉得身上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这次小平办公室打来电话,说明小平同志一直在关注着擂台赛。
又一次把闭幕式改成了联欢酒会。这次方毅等领导同志也来了,会场上特别活跃。武宫正树还即兴演唱了日本歌曲,给大家留下了美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