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要举行全国比赛和新体育杯赛,中日擂台赛的决战一直推迟到11月20日才举行。
领导上为了让我能精力充沛地投入决赛,替我挡住了记者的采访,还允许我不参加全国比赛。
万里委员长还送给我一副网球拍子,建议打打网球,锻炼锻炼身体,让脑子恢复活力。
当时任总书记的胡耀邦专门在人民大会堂一一八房间给我安排了一场桥牌比赛,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给我加油。
我的朋友范曾专门给我画了幅仙翁和小孩对弈图,还提了一首《浪淘沙》:捷报传蓬莱,声彻九陔。棋枰圣手战擂台,激荡风云君问鼎,将帅奇才。胜负变晴霾,落落襟怀。兵家自古谢安侪,浮白他年期再聚,真个快哉!
他还对我说:“你赢了小林光一和加藤正夫,在我们心中已经是民族英雄了,不用再赢了。”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怕我背包袱。
这期间,我收到了全国各地的群众来信,内容也大都是这个意思。
赛前,社会舆论已经炒得很热,临赛,中央电视台还要进行实况转播。
中央电视台对围棋进行实况转播在我的记忆里恐怕还是第一次。这不仅受到棋迷们的欢迎,也受到不懂围棋的人们的欢迎,他们主要是关心这场决战的胜负。
人们翘首以待的决战终于来了。
比赛开始之前,我走进北京体育馆,人们告诉我,方毅同志早就来了,而且还带来一幅他亲笔画的国画。
在我战胜小林和加藤回国时,方毅在机场上曾说,这次中国队如果打败了日本,他要画一幅画送给围棋队。没想到决战之前他就把画亲自送来了。他是为了鼓励我拼死取胜呀!
说实在的,这次面对的虽是年过花甲、病体刚愈的藤泽秀行先生,我肩上的压力比东飞攻擂时还大。这次真是只能赢不能输了,虽然人们鼓励我说,输了也是英雄。但我自己知道,要是真的输了,在中国棋坛,在人民心中,都将是千古憾事!
幸好,我这人一坐到棋盘前,脑子里就只有棋、棋、棋!我小心翼翼地下着子。因为藤泽先生布局功夫特别好,号称“前五十手天下第一”。虽然他的年龄、他的健康也许会影响他的计算,但是不会影响他对棋的感觉。
到中午吃饭时,下了四十九手,我的局面还算可以,但也说不上有多大优势。因为我预定的方针,便是稳扎稳打,不贸然行事。
中午,我照例洗了个澡,并吃了几块西瓜。这是我在前两次比赛中总结出的方法,觉得这样休息,下午精力更好些。而藤泽先生不仅吃了饺子,还吃了两片哈密瓜,显得精神、胃口都很好。
下午两点多钟,我开始第一次吸氧。藤泽先生十分关切地问我感觉怎么样,能不能顶得住。对此我真感到有点惭愧,我比他差不多年轻了三十岁呀!
这盘棋也是险象环生,比赛举行了五个多小时了,形势仍难分优劣。
在藤泽投下一百七十二手后,我仔细判断过形势,确认我的黑棋已占优势,于是为了防止再生波折,就谨慎地于一百七十三位打吃。当时担任现场挂盘讲解的王汝南和华以刚都认为黑棋盘面领先六七目,取胜只是时间问题。谁料想,就是这步貌似稳健的“谨慎”之招,却种下了大祸根,险些使我遗恨终生。
当我的子刚一落下,只见藤泽先生上身前倾,死死地盯住棋盘。我顿时察觉到有些不妙,仔细一看,果然出现漏招,如果藤泽先生应对无误,我是必败无疑。于是我开始紧张地思考对付白棋可能发起的最后冲击。
此时比赛大厅中鸦雀无声,仍是那么平静。也许除了我和藤泽先生之外,谁都没有感觉到平静的水面下暗藏着的激流,谁也没料到或许顷刻之间棋盘上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是藤泽先生经过近七个小时的激战已心力交瘁,他毕竟已六十多岁,所以虽敏锐地感到黑腹空中似乎有毛病,但在读秒的催促声中匆忙下了使他痛悔不已的一手。
这局棋虽说是我赢了,但藤泽先生也不是失败者,对身体状况不佳而又年迈的藤泽先生表现出的高超技艺和旺盛斗志,我始终充满了敬佩之情。
藤泽秀行先生为了中日友好,为了提高我们的棋艺,在他蝉联棋圣的那几年,每次都把“棋圣战”所得奖金,用于率团来华访问。他一到北京就和我们讲棋,棋盘就放在宾馆的床铺上、地毯上。这次擂台赛,每次江铸久出场前,他都向他介绍日本棋手的特点,指点他如何备战。每当我国棋手战胜日本高手,他都衷心地为我们祝贺。从个人感情上说,我希望他能赢下这盘棋,但这是“两国交兵”啊!我不能辜负人民的嘱托,前辈的期望。
比赛结束后,马上就有人上天安门广场游行。在此之前中国女排也赢了日本,捷报频传,极大地激发了群众的爱国热情。这其中不排除有部分群众,特别是一些学生有排日情绪,战胜日本也顺应了当时那种气氛。
闭幕式在人民大会堂的西大厅举行。人人胸前都挂着一朵大红花。日本朋友也都面带微笑。
日本棋院常务理事大枝雄介致辞时说:“这次来中国,我们没有准备藤泽先生赢棋……”
藤泽先生听了哈哈大笑,豪放的笑声震动了整个大厅,引得在座的人都笑了。
藤泽先生说,他这次输了,一定要实现自己的誓言,回去要剃光头。
我对藤泽先生表示,听说有此事,我并不在意,我希望先生就不必剃了。先生过去是我的老师,今后还是我的老师。
我说这些不是出于礼貌,不是外交辞令,而是真心话。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次擂台赛我们虽然赢了,但并不等于中国围棋已经赶上了日本。
像擂台赛这样实力的队,日本至少还能组成一个,而我们则是全力以赴了。
如果日本也像我们这样全力以赴,我们恐怕就很难赢了。
即使我们真的赶上了日本,我也仍然要向藤泽先生学习。学他的棋艺,学他的拼劲,他年过五十,还拿到了日本最大的比赛——“棋圣战”的冠军,而且连续五次卫冕成功,在日本棋坛的第一把交椅上一直坐到五十七岁,要不是癌细胞吞噬了他的胃,威胁到他的生命,他也许会在棋坛上创造出更大的奇迹。
藤泽先生回去后还真的剃了光头,加藤正夫和小林光一也剃了光头。
后来我从报纸上看到他们三人的一张照片,两个下棋,一个在旁边看,都是光头。日本报刊还发表了一条花边新闻,说加藤夫人和小林夫人,都认为自己的丈夫剃了光头后更年轻更精神了。可当年日本外务省出的年鉴上对此持一种批评态度,认为他们不应该这么说,既然输了只好剃头。
闭幕式上,擂台赛主办单位《新体育》杂志社,除了给藤泽秀行、小林光一、江铸久和我发了特别奖外,还给小林光一的夫人小林礼子和我的妻子孔祥明发了“贤内助”奖。
这种名目的奖在国内尚属首创,在世界上恐怕也属首创吧!大家都称赞这个奖设得好。作为当事人的我,也一样感谢郝克强同志想得周到。
小林光一的夫人比他大十三岁,是他的老师木谷实的小女儿。她原本是六段棋手,结婚后,她为了使小林更专心地下棋,牺牲了自己的事业。
所以在小林的成功里面,礼子是付出了心血的,不愧为贤内助。
我的妻子孔祥明也一样。我们也是以棋为媒,我们相爱后,最幸福的时刻也都是在棋盘前度过的,感情是在切磋棋艺中增长的。结婚后,为了我能专心下棋,她主动承担了一切家务事,甚至我的衣服都是她洗。
就在决战之前,我们的儿子云骢患贫血,血色素只有七克,都是她带着孩子求医买药。
而她在事业上的好强上进,更促使我不敢懈怠。她结婚生孩子后,还从六段升为八段,成为我国第一位八段女棋手,棋艺一直保持在全国最高水平。这次擂台赛中,是她最早向我提出要争取三连胜打败日本队的。她还一直在家中成为我的陪练,在我的成功里面,也的确有她的一半。
1984年至1985年是我发挥最好的时期,特别是在擂台赛期间,棋下得好极了,简直有如神助!当然也有点运气。后来清华、北大请我去做报告,我当着大学生们的面说,我一直认为有陈老总在天之灵的佑护,否则我是不会取得这样的成绩的。
第一届擂台赛赢了,其产生的轰动效应出乎NEC公司的预料,第二届也就顺理成章地办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