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是一项特别复杂的社会系统工程,不可能在事先设计得天衣无缝的情况下进行,改革过程中不同利益群体的摩擦和碰撞是不可避免的。”这是1987年10月《人民日报》的祝华新、曹焕荣和罗荣兴三位青年记者在《中国改革的历史方位》一文中对人们沉浸在改革狂热中的善意提醒。对于何享健这位立志用全世界人才来打造美的的企业家来说,他的改革之路也阻力重重,大面积启用大学生引发的不仅仅是“摩擦和碰撞”。
方洪波回忆说:“我一上来头3个月就把80%的本地人全部换掉,全部换成新的大学生,都是从各省招的外地大学生,当时压力铺天盖地而来。”由于大面积启用和提拔年轻人,原有的权力和利益分配格局重新划分,势必会遭到内部既得利益者的强烈反对。当时,企业高层中有90%的人反对改革,如何处理好本地人与外来人、创业元老与“青年近卫军”之间的关系是何享健必须迅速做出决断的课题。
当年一起同舟共济的23位创业伙伴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友”了,他们为美的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至今在美的历史陈列馆中,人们依然能很清晰地看到他们筚路蓝缕开创基业的身影。从内心来讲,何享健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在中途被动离开。但是,企业在不断发展,市场经济的浪潮瞬息万变,那些依靠以往的经验和观念来做决策的人有些力不从心了。何享健说:“企业开始要讲规范、讲技术,而且开始用电脑,创业元老们对电脑完全不懂,不敢操作,不能理解,根本来讲很难适应。”
因此,何享健把元老们召集起来开会,尽管要得罪乡亲、得罪战友,他还是硬着头皮进行劝说,给大家分析现代企业的要求和世界著名企业的成功经验,并列举了国内某大企业因搞世袭制而导致破产的失败案例,提出了“能者上,庸者下”的口号。有些不理解的人说他“喜新厌旧”、“过河拆桥”……此时,何享健显示了他铁腕的一面,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没什么价钱可讲,道理摆在面前,能干就干,不能干就下来。”
见有人还不服气,何享健叫秘书搬来一台电脑。众人见此情景面面相觑,不知何意。何享健指着电脑说道:“试试看,你们谁能玩得转它?谁行,我就立即提他一级。”当时电脑刚刚兴起,这些只有小学、初中文化的元老们哪里会操作,却又无力反驳,只得低头面对残酷的现实。
见此情景,何享健安慰道:“大家可以放心,公司在生活上尽可能会照顾你们,美的永远不会忘记我们23个人艰苦创业的光荣史。”
这段历史在美的内部被演绎为新版“杯酒释兵权”的故事,充满英雄主义却又不乏江湖色彩。当有人向何享健求证此事时,他笑着摆摆手:“哪有这么简单。”事实上,创业元老退出绝非外界想象的那样“一杯酒”、“一台电脑”就可以解决的“一锤子买卖”,何享健是用感情加利益循序渐进来解决的。
创业元老陈序强的说法与何享健一致。他回忆说:“这个事情并没有外界传的那么离奇,有点故事化了,那20几位老员工实质上不能说是退出。虽然大家共同凑了5000元办企业,但性质是街办企业、集体的,他们都没有所谓的股份,就是大家齐心合力在街道办了一家小企业,每个人都在里面就业,是一名员工,大家只是一起办厂,不会有现在的股份意识。只不过当时要办一家企业,街区没有钱,只好大家出钱集资,有单有据,后来企业发展,再把钱还给他们。”
他解释道:“第一批入厂的员工到‘北滘塑料生产组’工作并不是拿着股份的原始股东概念,不像现在一二十人,大家成立一家公司,自己有可能是股东,而那时每个人心里的想法只是员工而已,不过是第一批员工罢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无论是第一批员工,还是后来的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乃至所有员工,都属于职工性质。陈序强认为,企业发展了,自然应该轮换接替。和他一样,大多创业元老都是自然退休,因为身体原因或者个人发展中途离开的极其个别,他们是自愿主动离开,并非何享健“释兵权”的结果。后来,美的风扇搬迁到中山,很多老员工觉得离家太远不方便,不愿去。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至今每个月还有工资,美的规定:可以一次性把全部工资领走,也可以逐月领取一直到退休。
值得提及的是,何享健的劝退工作最先从太太梁凤钗做起。梁凤钗也是当年何享健带领的23位创业者之一,从1968年加入北滘塑料生产组一直到退休的15年内,她一直在车间干最苦最累的打塞工作,据说在1969年临产前一天仍在干重活。就能力而言,在这15年中她担任一名科长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何享健怕影响决策,直到1993年被劝退时她还是一名仓库管理员。何享健笑称:“在家中我是董事长,在厂里我是总经理。”要求在家中不许谈公事,并经常强调在企业发展过程中应避免裙带关系。
正因如此,后来有些人退下来后还主动承担起力所能及的工作,如在“美的城”扫街、看管仓库等。2005年11月,何享健组织创业元老到各生产基地考察,让“大半辈子奉献给了美的事业”的元勋们共同分享企业30多年取得的巨大成就。此时,何享健“上世纪60年代用北滘人,70年代用顺德人,80年代用广东人,90年代用中国人,21世纪要用全世界的人才”的目标早已实现,“电脑释兵权”也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故事。
许多人提出在创业时一定要找“合适的人”,然而对于何享健来说,当年在时间和空间上根本不可能,他只能在企业发展过程中解决本地人管理、元老退出等问题,并将其移植到后来解决家族管理和接班人问题中来。
当许多同时代的企业在各种“公司运动”、“分道扬镳”的悲剧中日渐湮灭时,何享健却通过“电脑释兵权”轻松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