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啸伯,是我外婆奚稚梅的亲弟弟,我的舅外公。
早在上个世纪40年代之初,啸伯先生就被誉为京剧界的四大须生之一,是老生行当中一位卓有成就的表演艺术家,是那个时代家喻户晓的一代风云人物。
啸伯先生本名承桓,祖姓喜塔腊氏,亦为满族正白旗人。其祖父曾任清廷理藩院尚书,后来入阁拜相,做过中堂,也称“裕中堂”。辛亥革命之后,清王朝覆灭,他的家道也随之中落。
啸伯先生自幼受到严格的启蒙教育,并自6岁起爱上京剧,11岁正式拜言菊朋先生为师。16岁那年,毅然放弃读书升学,挣脱了家庭的重重阻力,正式走上了艺术生活之路。
16岁的奚啸伯就已懂得如何下苦功夫学戏。那时他家住在安定门二条,早晨喊嗓子,总是一直走到安定门,一路走一路喊。下午晚上,则打靶练功,如此这般,五年如一日地勤学苦练,使他在学戏的过程中初见成效。
19岁那年,啸伯由票友而“下海”。从此,不断与各种名人搭班演戏。26岁时,开始与梅兰芳先生搭班。他领衔主演的著名戏剧有《四郎探母》、《宝莲灯》、《打鱼杀家》、《二进宫》、《白帝城》、《四进士》、《三国志》等数不胜数的戏剧。他一生匠心独运,其唱功和扮相都有独到之处,让人百看不厌,久听不烦。
啸伯先生一向刻苦好学,每演一出戏,必要搞清戏的历史背景,戏中人物的出身、经历、岁数、脾气、秉性等。除此之外,他还不断地潜心研究有关京剧的发声、喷口、吐字的发挥。他主张通过念白的声调、语气、感情去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他的表演,历来是细腻而洗练,大方而飘洒;既注重神韵,又追求意境。即使是在他成名之后,他仍旧虚心好学,博采众长、兼容并蓄,以勇于创新的精神继承、发展了京剧艺术的表现能力,创造了许多优美感人而又让人耳目一新的人物形象。
啸伯先生不仅唱戏功底好,其为人也是有口皆碑的。他的生活风度温文儒雅,诚恳谦和,跟徒弟相处,他总是待如家人,和蔼可亲、毫无名人的大架子。当今著名书法家、博士生导师、名票欧阳中石教授就是他的得意门生。平日里,他谈吐风趣,朋友成群。除了唱戏以外,他亦喜好历史、读书和书法。
啸伯是我外公和外婆府上经常来访的亲戚加友人。每每来时,总会给我外公讲戏,且是边讲边演,热闹非常。啸伯舅外公非常喜欢我外公的国画,我外公同样欣赏啸伯舅外公的戏,他们生前彼此之间的感情甚笃。
那时,在我孩童的眼里,啸伯舅外公不过是一个很慈善的老爷爷,总是和颜悦色地、慢慢地和我讲话。他很喜欢小孩,对我更是疼爱有加。他每次来访,一定会带一件玩具礼物送给我。在所有的礼物中,有两件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其一,是当年中国还不多见的儿童脚踏车。车子是清纯的栗色,既小巧又灵便,既可室内行走又可户外远足。其二,是一件更加别具一格的玩具,与我其他的玩具相去甚远。玩具是一对泥塑的老两口,两人的头部都是可以活动的。只要用手轻轻一碰,两人便可相对点头。两位老人分别坐在两把形象逼真的椅子上,全戴着金丝眼镜。所不同的是,老爷爷手握着报纸,老奶奶却忙着穿针引线。两位老人虽各有事做,可却在百忙之中,相对一笑,这一笑,仍似当年,情真意切。这种玩具,只能看不能玩,只可会意不可言传,我对此一直保持着浓厚的兴趣。
舅外公给我的另一个印象,就是他每一次从石家庄回北京,必宴请众多的亲朋好友,他带着我们吃遍了京城的大饭庄。每上一道菜,他老人家必要先下筷子夹起来尝尝,品评一番,然后再请大家共赏。其间,欢声笑语不断。我那时虽然年幼,但是那种愉快的场面深深地留在了我童年的记忆中,今天回味起来仍会为之感动。
1966年“文革”席卷全国之后,我的舅外公就从未回过北京,而我有时会默默地想起他。后来听我外公说,啸伯舅外公在“文革”期间深受迫害,病魔缠身,最终医治不成,而结束了他苦乐至极的一生。
“文革”以后,啸伯舅外公像许许多多无辜的人们一样,得以平反。人们开始追念他,他生前的演唱录音带、个人传记又频频上市,成为人们娱乐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我这个已过中年的孙辈人,每当听到和看到这一切时,内心总有一种淡淡的惆怅以及一种对逝去岁月的感慨。